第五十章 再無平靜
酒,好像不是什麽好東西。逢生一直都知道。
以往在血池時,聖古與半妖們就常喝的找不著北,幹了不知多少荒唐事,第二日醒來後,連聲後悔,可到了下一次,他們依然會為佳釀瘋狂,不再去管會不會頭痛欲裂。
酒席上,逢生突兀地拿著本書,端坐案前,時不時翻上一頁。也不管自己膝上躺著的、以為自己還是一隻小黑獸的墨麟。
為了完成自己看到妖都三景的願望,風垚想方設法地往墨麟茶裏摻酒,而不勝酒力的墨麟也如他所願地醉了。當初妖都三景之所以出現,便是因為墨麟第一次喝醉。
旁人喝醉,或哭或鬧,他卻不同,隻往自己待得舒服的地方一待,溫溫婉婉地笑。
墨麟有多嚴肅,妖都上下皆知,有些不懂禮數的,都在背後討論他像塊石頭。可也正是他這塊堅不可移的磐石,才撐住了這個妖都、撐住了瘋癲的妖王。
這妖都三景,將軍一笑,便像石上生花,民眾不可見、連妖王都隻見過數次,隻因有次在百妖聚會上,他被逼無奈飲了酒,醉後,便乖巧地坐在風垚身邊,明明一身墨色,堅毅非常,卻端著笑顏,像極了夜中一絲柔暖微風。
這一下,所謂將軍一笑出了名,被那些妖怪傳了出去,百年難得一見,再加反差極為震撼,漸漸得,也列為了妖都名景之意,被廣為流傳。
現在,他待著最為舒服的地方,不再是風垚身邊,而是逢生的膝上。他在她身邊過了兩年小黑的生活,那段時間是他最為輕鬆自在的時候,自然難以忘懷。
可是他現在並不是小黑的小獸之身,而是一個比她還要高的結識的男子,隻見他誤喝了一杯酒後,就搖搖晃晃地跑到躲在角落便看書邊看熱鬧的逢生身邊,坐下,身子一歪,躺了下來。
頭還在她膝上蹭了蹭,一臉的滿足。
東籬早就被風垚喝趴下了,毫無形象可言地趴在桌上,手裏還拿著酒壺,棕色尾巴一甩一甩,看著竟是連尾巴都醉了。
東籬酒量不淺,她倒了,風垚也沒清醒到哪去,他看似正常地走到逢生對麵,卻在坐下時露出了馬腳,他想撐住案台的手一下打滑,險些直接摔趴在桌上。他撐了撐自己的身體,強行坐直,瞅了瞅她膝上睡得正熟的墨麟,嘴角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
“那麽安心啊……”他撇了撇嘴,抬手又灌了一口酒,似是要把自己灌得跟墨麟一樣醉才罷休。
墨麟醉得神誌不清,麵色卻白,和風垚不同。他醉起來,臉都是紅的,連著紅瞳紅發,整個人紅成一片火燒雲,盡在逢生眼前晃。
“喂……”風垚喚逢生道,口齒有些不清,語氣依舊強勢。
逢生從書中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妖孽。
雙眼因為醉酒變得很是濕潤,臉上一片緋紅,嘴角還掛著未擦幹的酒水,衣衫不整地露出了胸口。長發與衣擺撒開一片,他坐在那,就像一朵盛開的花。
逢生悄咪咪地移開了眼……就是因為狐族太過美豔,她才拿了本書,試圖轉移自己不時被他們吸引的注意力。結果這位妖王,還像個開了屏的孔雀,往自己跟前湊。
生活不易,逢生歎氣。
風垚的眼神迷離,他說:“我好像動心了……”
他說著,也不知是對逢生,還是對她懷裏的墨麟。
隨即風垚一搖頭,自嘲笑道:“可是,他不愛我。也許,是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不夠他看清我的心意。”
逢生想了想,像背書一樣,從口中吐出“傾蓋如故,白頭如新”八個大字。
風垚發愣:“很有道理……”
又想了會,還是感到憤怒,他一掌拍在桌上,低沉吼道:“我覺得我表達得已經很到位了!任誰都不可能感受不到!我那少得可憐的耐性,幾百年來就給過那麽一個,他總該給我些回應,好讓我再撐住下一個百年才是。”
風垚雙眼泛紅,不知是醉得還是委屈得,逢生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風垚的情感傾訴者。
哪個不長眼的會選擇她來討論自己的情感呢?
逢生也隨他一起低垂下了眉眼,思考了會,十分艱難地開口:“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風垚眼角略有抽動,這不像是她能說出的話,他不禁疑道:“你最近看的都是些什麽書?”
逢生身下拿出在看的書,放在風垚麵前,他翻了翻封麵:人間散詩。
他嗤笑了一聲。這些書,都是他找給她的,都是以前自己從各方淘來的書,真是想不通那時自己怎麽什麽書都看……細想來,自己又有多久沒有讀過這些他認為的十分精巧的文字了?
他隨手翻了一頁:“一寸相思一寸灰。”
嗬,真是應景。他第一次直到,有些距離,即使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也宛如遠在天邊,多思無益。
他抱著那本書,睡著了。
逢生腿上躺著一隻墨麟,麵前趴著一隻風垚,不遠處還有個甩著尾巴眼看要發起酒瘋的東籬。
要不……她去找山神吧。
逢生產生了不負責任的逃避心理。
可她最終還是留下了,先一個公主抱把墨麟送回了他的寢殿,要走時,卻覺得被扯住了腰帶。
墨麟拉住她腰帶的一角,死都不放,說起來,他還是個小黑獸的時候,睡起覺時總是會叼住她衣服的一部分,應該是習慣了,變為人形還未改掉。
逢生默默地解了帶子,轉了幾個圈,把腰帶從身上鬆開,這才得以脫身。
她又回到殿裏,看了看兩個姿勢都差不多、臥倒在桌上的風垚和東籬,決定先把這姑娘給安頓好,再來管風垚這個罪魁禍首。
萬萬沒想到,她把東籬拉起來時,因為快速起身的失重感,東籬吐了……吐了她一身。
逢生頭皮快炸了,她忍住滿身的雞皮疙瘩,一個神行把她扔回了殿裏,轉身就脫掉已經被吐髒的外衣,直接扔在她的殿中,管也不管,轉頭就走。
輪到風垚時,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他堪堪醒了酒,感覺有人在動他。風垚掙紮著睜開眼,隻見逢生脫了外衣、青絲散亂地抱住了他,他像個被非禮的小媳婦一樣,伸出雙手抱住自己,顫悠悠地問道:“你想幹嘛?”
被弄得炸毛的逢生不想管他了,轉手拿出一張催眠陣符,貼在風垚的頭上。
世界終於清靜了……
逢生長歎了一口氣,向殿外看去。今夜月色大好,萬裏無雲。隻是這一夜之後,再無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