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
隻見進來這男子,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頎長,容貌清秀,一襲月白簡便長衫,腳蹬鹿皮長靴,黑緞般的頭發用玉冠束起。
他也直直看過來,黑瞳中琉璃般淡雅潤澤的光芒流動,眉目中透著的高雅氣質仿佛與生俱來。
零落見他那素色衣衫上從右肩往下,確實染上了茶色,明明該顯狼狽,而此人卻偏偏神色靜嫻若仙,清新俊逸,引得零落多看了他兩眼。
這人並非城中權貴,但那周身的氣度即使站在瀟灑的世子爺身邊,也沒讓他的風華少了幾分。
這人是誰?
“喏,你看,我這朋友好好走在大街上,哪知災禍從天而降,這招誰惹誰了?”
郭維楨手中的扇子晃得零落眼暈,本來還想著不認的零落,見到此人不知為何自動就蹲身行禮。
“此事卻怪零落魯莽,還請公子見諒。”零落停了一下,又道,“公子這衣衫就由零落來賠吧。”
說著就讓金玉拿錢出來,卻被郭維楨驚訝的“哎呀”一聲打斷了,“你就是那個零落?那個傾城舞姬零落?”
零落勉強笑了笑,點頭道:“不敢當,妾身正是。”
不想這郭維楨扇子一打,哈哈一笑對著那白衣人說道:“這真是太巧了,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讓兩位殿下殿前爭美的舞姬。君役啊,我還想著帶你去平親王府欣賞舞姿呢?沒想在這兒遇見了,她的茶碗還砸了你。”
說完又是仰頭一笑,“這世上之事,真是巧合的讓人不敢相信啊!”
這白衣人聞言,雙眉上挑,立刻朝著零落躬身道:“久仰姑娘大名,孟君役有禮了。”
零落回禮,“見過孟公子。”
得知零落身份的郭維楨,這下也不計較孟君役被砸之事,聽說零落她們要雇驢車回王府,立刻就遣人雇來軟轎,與孟君役一道送她們回府去。
一行人到了王府門前,陳國公世子到訪,鷹揚親自前來迎接,見到零落同行有些意外,進了府門,零落自然告退回了梨苑。
夜晚,因為白天出了門,零落早早遣了金玉去休息。過了二更,府裏一片靜謐,中秋過後的圓月缺了邊緣,但月光依然霜白聖潔。
零落抄手坐靠在窗前,靜靜看著那輪明月,心裏揪成一團,過了這個中秋就整整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足夠讓她從垂髫稚女長成如今這幅模樣,更足夠讓人遺忘掉那三百一十八條冤魂。
她閉了閉眼,抬眼去看那架“綠琦”,琴座如新,琴弦依舊,就連發出的箏吟聲都與記憶中的一般無二,可撫琴之人,卻是再也不能相見了。
起風了,夜風穿過樹枝留下一片漱漱聲,也掩蓋住了不屬於夜空的絲微響動。零落關了窗,剝開白日玉酥齋送的那包紅豆糕,還未剝完,就聽房門“吱呀”一聲輕響,就像夜風拍在窗欞的聲音。
零落抬頭去看,就見那四十來歲的老媽子,站在門庭處的燭台下。燭火不大,是金玉走時給她留下的,免得她夜驚。
此時,那老媽子站在那裏,黃黑的臉上皺紋明顯,眼睛是渾濁的,閃爍的燭火下,竟是那般激動的神情,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零落坐直了身子,微笑著低喊了一聲:“張媽媽。”
這張媽媽卻是恭敬地下跪俯身行了個大禮,低低的聲音帶著顫抖,“奴婢見過姑娘,姑娘可安好?”
零落眨了眨眼,逼退眼眶內的熱浪,抬了抬手,“媽媽快起,我很好。”
張媽媽直起上身,仍然跪坐在地上,雙目垂淚地看著她,直直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覺不妥,拿衣袖沾了沾眼,“奴婢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姑娘,上天總算開了眼。”
零落走過來,伸手將她拉起來,心裏也是一片淒然,但仍柔柔淺笑著,“這些年委屈媽媽了。”
張媽媽眼神堅定地搖搖頭,“不委屈,隻要能幫上姑娘的忙,老奴苟活了這十二年的殘命,也不算白活了。”
零落欣慰地點點頭,拍了拍她的手,一邊轉身往房間裏走,一邊慢慢說道:“媽媽放心,我一定,會還族人們一個公道。總有一天,我會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讓那些冤屈的靈魂得以安息。”
這話說得似有似無,語調緩慢,聽上去卻無比的堅定,張媽媽跟在她身後,又重重的抽噎了一聲,然後再沒哭音傳來,聲音慢慢平和下來。
“那年老奴得知姑娘還在世,就日盼夜盼地想著跟姑娘見麵,如今姑娘已成人,真是感謝祖宗保佑!”
零落看著她滿臉欣喜地朝天作揖,溫和一笑,在桌幾邊坐下來,又叫了她也坐下。張媽媽謝了禮,但卻並不坐,而是規矩地站在她麵前,零落也不勉強,問道。
“平親王府裏的眼線都清完了嗎?”
張媽媽想了想,認真答道:“據老奴多年來掌握的消息,明麵上的都清除了,至於暗地裏還有沒有,就不得而知了。”
零落細白的手指緩緩從桌幾上滑過,眯眼停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媽媽對平親王此人的了解如何?”
聞言張媽媽低頭,“老奴接到姑娘指令進府的時候,殿下還在敘州府,前些年也隻有每年俸詔進京的時候,才回王府小住,老奴實在是有負姑娘所托。”
零落並不意外,溫聲安撫她,“不打緊,平親王此人本就不簡單,我也隻是希望你能先在王府站住腳,讓我不至於兩眼抹黑罷了。”
“姑娘放心,這王府各院老奴還是清楚的,希望能幫上姑娘的忙。”
“這已經很好了,辛苦媽媽了。”
張媽媽連稱不敢,停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奴有件事不知怎麽開口?”
“媽媽但說無妨。”零落倒了茶移到她麵前。
張媽媽支吾了半天,才躊躇道:“姑娘嫁到王府來,那……那家裏的事……”
零落當然知道她的意思,那畢竟是張媽媽活著最重要的目標。
於是鄭重說道:“那件大案,牽連甚廣,那畢竟是當年皇帝陛下親下禦旨,時隔多年,僅憑你我二人之力,毫無翻案機會。媽媽,你懂我的意思嗎?就算我們真的掌握證據,也不一定能夠沉冤昭雪。”
張媽媽滿臉憤慨,咬著牙,“老奴當然懂,但是……我們千辛萬苦才活下來,即使平親王真心對姑娘,他……他真會幫我們嗎?”
“不一定。”零落慢悠悠端起茶杯,說得斬釘截鐵。
“那姑娘……”
“所以……我要讓他感激我,要讓他心甘情願的幫我翻案。”
零落輕抿了一口茶水,雙目微垂,一派雲淡風輕。
張媽媽被她無形中散發出的氣度驚了一下,更被腦海裏突然冒出的想法激得呼吸都停了半刻。
“姑娘是想……”
“平親王是最好的選擇,媽媽,你要相信我的選擇,他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零落淡淡的語氣,讓張媽媽不知怎麽開口,她想過姑娘是想通過獲得平親王的寵愛,進而達到她們的目的,但從來不敢往高了想。
她也算在高門大戶活了半輩子,之前也以為姑娘隻想在眾多姬妾中脫穎而出,宅門內院的事她還能幫上一些小忙,再往大了去,她甚至害怕給姑娘拖了後腿。
零落自然看出了她的想法,暖暖一笑,“媽媽放心,你幫我看著王府就行,其他的,都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