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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幽冥三司

  “怎麽是你?”


  李承昊看到麵前一身輕甲,豐神俊朗的袁駿德冷聲問道。


  袁駿德表情淡漠,隻抱拳行禮,“臣今夜當值,奉旨在此迎接殿下與側妃。”


  零落一直緊緊看著袁駿德,見他眼色平靜地掠過,才稍稍恢複了些氣力,伸手揪住了李承昊的袖子,說道:“我們快去拂雲殿吧,別讓娘娘等急了。”


  李承昊最後再深深看了一眼袁駿德,才點了頭,袁駿德立刻招來暖轎,一前一後進了宮門,直奔拂雲殿而去。


  零落與李承昊分乘兩轎,視線被轎簾隔絕,但從宮門去往拂雲殿的路,該在哪裏轉彎在哪裏過橋,她都清清楚楚。內侍腳步很急,以至於暖轎都顛起來,她的心也就隨之上上下下。


  這一段路,好像走了很久,零落的心好像都快要跳出嗓子口,好不容易等到落轎,她迫不及待地一把掀開了簾子。


  外麵正準備掀簾的袁駿德愣了一下,看到她白無血色的臉,劍眉一皺。


  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零落有些倉皇的搖頭,“我沒事,陛下怎麽樣了?”


  “還好,別擔心。”袁駿德低低回了一句,“側妃請!”


  零落一頓,才發覺李承昊已經從前麵看過來,連忙收整了心情,由內侍服侍坐上了四輪車。


  拂雲殿裏隻留著四角燈台上兒臂粗的紅燭,許是早一步接了通知,定妃就站在殿內,目光急切神色擔憂,身邊也隻跟著一名貼身嬤嬤。李承昊見到她,立刻鬆了口氣,快步走上去,先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陣,才問道。


  “母妃是哪裏不舒服?可有叫禦醫來看看?”


  定妃拍了拍他的手臂,說道:“放心,母妃沒事。”


  雖然聽她這樣說,但李承昊將定妃臉上的憂愁看在眼裏,又道:“母妃不要隻顧安慰兒臣,若真是有哪裏不好,兒臣一定遍訪名醫……”


  話還沒說完,從內殿走出來的人立刻讓李承昊停了下來,皺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沉沉問道:“陸先生怎麽會在這裏?”


  此刻的陸攸寧,穿著正四品的太醫院院判官服,也難怪李承昊看他的臉色都變了。


  陸攸寧表情微肅,先行了個國禮,才有直身肅聲說道:“陛下宣平親王殿下覲見!”


  李承昊眼睛微眯,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閃,似是明白過來,立刻轉身看向身後,袁駿德與零落並排而立,再回頭看一眼陸攸寧,三人皆是沉默肅穆的模樣。


  他不由嗤笑出聲,冷意十足。


  定妃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臂,溫婉的聲音裏帶著絲絲懇求,說道:“趕緊進去,別讓父皇久等。”


  李承昊最後又深深看了一眼零落,隻見零落已半垂著臉,半是安靜半是逃避地不肯看他的眼,才又回過來對著定妃點點頭,越過陸攸寧慢慢進了內殿。


  一進來內殿,滿室的藥味濃烈得差點讓李承昊忍不住捂鼻,一聲接一聲的咳嗽聲嘶啞而又壓抑,李承昊循聲望去,就見越帝靠坐在床榻上,貼身的元公公正一手端著湯藥一手慢慢替他順著氣。


  他一進來,越帝的視線就遙遙看過來,帶著恍惚的混濁目光,早已沒有了平日的精明威嚴,他看著他,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朝他露出一個虛弱至極的笑容。


  李承昊隻覺心裏“咯呲”一聲,像被生鏽的刀鋒刺進的胸口,刺耳又尖銳的疼。他記憶中那個高大威嚴的皇帝,他不願意直視的父親,竟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行將枯朽的老人。

  他雙鬢的白發似乎又多了,額頭的皺紋也加深了不少,還有那雙從來就深不可測的眼睛,都已經變得晦暗不明。


  “承昊……”越帝叫了他一聲,帶著明顯喘息的聲音,粗啞又低沉。


  這一聲,拉回了李承昊的神思,他不自然地轉了轉眼,慢慢走上前,舉臂行了大禮。


  “兒臣參見父皇。”淡漠的聲音平靜似水。


  “免禮。”越帝說了一句,揮手讓元公公將湯藥撤下,“拿走吧,朕口裏苦得厲害。”


  元公公輕聲勸道:“陛下,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再喝兩口?”


  越帝閉了閉眼,“放下吧,朕說完話再喝。”


  元公公立刻會意,收回藥碗,稱是退下。


  最後的內侍都被元公公帶走了,內殿裏陡然安靜下來,隻聽到燭台上有啪啪的燈芯跳躍的聲音。


  “你坐。”越帝長長吐了一口氣,指了一下榻下的凳子說道,邊說話還邊動了動,好像身體輕鬆了許多,

  “兒臣謝座。”李承昊淡淡說道,卻並不坐下,仍直直立於床榻三步遠。


  越帝突然發出一陣輕笑聲,然後說道:“也罷,我這裏,你從來是不屑坐的。”言語裏盡是苦澀。


  李承昊聽到過很多違心討好的話,但是越帝在人前自稱為“我”的行為,卻從來沒有過。


  就是這一個改變,讓李承昊一連上前兩步。


  越帝欣慰地連連點頭,慢慢說道:“我時日無多,有些事之前瞞著你,是為保密也是為你好,但是現在,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李承昊眉頭緊皺,他提著一顆心,手指幾乎要將拐杖上的麒麟捏碎。


  越帝又輕咳兩聲,才語帶蒼涼地說道:“我對不住你母妃,我承諾她的所有安定和美好,我一樣都沒做到,我甚至,都保不住我們的孩子。”


  李承昊隻緊緊盯著他沒有說話,這一刻,他沒提他是君,他也忘了他該高高仰望,一人是徑自回憶往昔的老人,一人是像窺探秘密的孩子。


  “世人都道朕算明君,但後戚勢重,確是朕決策失誤。安平二年,你母妃第三次懷上龍嗣,正趕上西滇入侵,北燕虎視眈眈,宋家軍駐守涼州抽不開身,朝中又無將可用,朕便隻能禦駕親征。”


  越帝一邊輕喘著,一邊吃力地說著往事,“那一年,我們與西滇大戰至最是水深火熱,我仍就掛念著你母妃。在我離開之前,你母妃已經小心翼翼的將腹中胎兒瞞了五個月,我滿以為會等來皇子降生的消息,卻不想三個月之後,等來的卻是小產的消息。更讓我悲痛欲絕的是,一個月之後,又傳來你母親在宮中大行巫蠱之事,被皇後當場擒拿,皇後按照宮規將你母妃打入冷宮的第三天,你母妃就畏罪自殺的消息。”


  “你就沒仔細查查嗎?若你真有心,就一定會徹查此事,別說巫蠱之事捕風捉影,母妃肚子裏馬上就要足月出生的孩子,為何無緣無故小產,我不信你查不清楚!”李承昊瞪大了雙眼言語激動。


  “朕如何不想!”越帝的神情略微激動,“可當時我們與西滇正值酣戰之時,我軍應後方糧草不足,更是節節敗退,朕根本無暇他顧。硬撐半年後,袁彥明才以文臣之軀,籌集兵馬糧草趕來救援。前線打仗的事,你比朕更清楚,袁彥明在軍心不穩之際出現,就突然給了將士們生的希望,於是我們一鼓作氣,將西滇兵馬一舉趕了回去。”

  李承昊冷笑出聲,“袁彥明成了迎聖英雄,任憑他妹妹將後宮弄得如何烏煙瘴氣,你都要承這份情,對她的行為視而不見。就算她謀害皇子皇妃,你都睜隻眼閉隻眼,一笑而過了!”


  越帝看著他,灰白的唇抽動著,但終究找不到話來辯解。


  就聽李承昊繼續說道:“你念著袁彥明的救命之恩,卻枉顧了天下黎民,袁家勢力一日一日的做大,朝中更是盤根錯節,幾乎所有重要官員都成了他們的人,你可知,好好的一個大越江山,被毀成什麽樣了?大越官場近六成人都拜在袁彥明的門下,甚至大越國稅有七成都進了袁家腰包,就連這個大越朝廷,都快改姓袁了!”


  越帝將他的痛心疾首看在眼裏,他隻直直看著他,眸光裏閃過幾絲滿意,然後才慢慢接口說道。


  “所以,朕隻有將這個江山交給你,朕才能閉上眼去見聖祖,去見你母妃。承昊,你可願意接下這被父皇弄得民不聊生的江山社稷?”


  越帝的話,就像炸雷一般響徹在李承昊的頭頂,他甚至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身子,麵色肅然得嚇人。


  “父皇也不是逼你。”


  越帝的聲音緩和了不少,“你可以不用現在就答應朕,但有些事,必須你來說,朕才能放心。”


  見李承昊沉默地一挑眉,越帝繼續說道:“過年前後幾個案子,你辦得很好,所以,朕決定將十二年前宋家和風家的通敵叛國案,都交由你來辦。朕這輩子,最心痛的就是宋老將軍和風太傅,朕眼睜睜看著他們赴死卻無能為力,若在有生之年還不能替他們平反昭雪,朕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老師的麵。”


  李承昊苦笑連連,忍不住質問道:“你竟然都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可為什麽當初還要下那樣的聖旨?滿門抄斬,九族連坐,連香火都無以為繼,你為何會那麽狠,究竟是為什麽!”


  越帝再也無法平靜,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李承昊隻遠遠冷冷地看著他,任他咳得眼淚橫流,他隻暗暗攥緊了拐杖,卻不曾走近去半步。


  一直等他自己慢慢緩過來,越帝像是被抽去了力氣,虛弱萬分,還強撐著問道:“你答不答應替宋家和風家平反?願不願意將十二年前的舊案翻起來?”


  李承昊眸色沉沉,咬牙道:“我是看不得老師含冤受屈,不是為了讓你安心。”


  “好!”越帝心滿意足地一笑,“無妨,隻要你願意接受,為了誰不重要。”


  他又咳嗽兩聲,“既然你要接手這個案子,朕從今日起,就正式將幽冥三司交給你。以後,你想做的一切,他們都會不遺餘力地輔佐你。”


  說完,他顫抖著,扯了扯榻邊的鈴鐺,一陣清脆的銅鈴聲中,伴隨著車輪子獨有的響聲。李承昊僵直了身體,隻覺心跳陡然加快了。


  幽冥三司,自從消息傳來之後,他曾懷疑過很多人,也想過或許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與幽冥三司的人接觸,但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反而有些遲疑了。


  身後三人已經整齊行禮,“參見陛下,參見平親王殿下!”


  “承昊,見一見吧!”越帝緩緩說道。


  李承昊揪著心慢慢轉身,果然跟他所想一般,零落、陸攸寧和袁駿德,一字排開,皆是抱拳躬身低頭斂眉,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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