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流火
剛剛突然見到蘇妍時，要不是那眉眼太像白姨娘，她可能真會誤以為是哪個管事婆子家的兒孫被她們帶進來玩了。
但沒想到，居然會是蘇妍。
可她怎麽會在這兒呢？
要知道白姨娘待蘇妍可是如眼珠子般的緊張，平常幾乎可以說是不錯眼的盯著她，每隔一個時辰就得有人去報告她那裏的情況。
蘇妍怎麽可能就這樣帶著乳娘和丫鬟離開春凝院。
況且春凝院離此可是有好長的一段距離，蘇妍又是怎麽過來的？
蘇玹眸子眯了眯，忽就看向蘇妍身前的那個媳婦。
“你是妍姐兒的乳娘吧，她怎麽會在這兒，白姨娘知道嗎？”
乳娘驚慌道：“知道的知道的，就是白姨娘讓我們帶四姑娘出來散散心，所以才一路逛到了這裏來的。”
“是嗎？”
蘇玹眉尖就是微微一皺，蘇妍的乳娘也是春凝院老人了，乃是跟著他們從稻城同來帝京的。
往年見麵時，對她這個無權無勢的大姑娘，這位乳娘的態度可是傲人得緊。
頭雖然是低著給她行禮的，但那傲氣掩都掩不掉，哪會像現在這般，謙恭到真誠的嚇人，而且語氣裏滿是驚恐，她到底是在慌張什麽？
“妍姐兒，去年在稻城過年時，你父親抱著你讓你喊我二姐姐，你還記得嗎？”
說來驚人，她們就同在一個屋簷下，可她上一次見蘇妍居然是在一年多前。
蘇玹克製著心底怪異的感覺，突然上前兩步靠近了對麵幾人，在蘇妍受驚還沒來得及縮回去時，蘇玹就出聲問道，讓她懵懵地就回望向她。
“二姐姐？”
“嗯，是我，三叔父和白姨娘有教妍姐兒遇到兄姊時剛怎麽做嗎？”蘇玹循循善誘道。
妍姐兒長年生病，身量十分幼小，等她小步小步的完全移到風燈的燈光裏時，蘇玹才驚覺她竟瘦弱的就與三歲孩童一般。
要是不知情者，還以為這是長年遭受饑餓虐待的孩子呢，哪會知道她乃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
蘇玹心裏正驚愕不已時，蘇妍卻已經害羞地給她見禮，細聲細氣的喊了二姐姐安好。
“四妹妹也安好，如今雖已是初夏，可晚風卻仍帶寒意，剛剛又才下過雨，你大病初愈的要是又著涼了可怎麽好，先隨我回去，讓你喝碗薑湯吧。”
“多謝大姑娘好意，但不用……”
“或者是我現在就派人去請白姨娘過來一趟？想必白姨娘再忙，這時定也會立刻放下手中事物，馬上趕來吧。”
乳娘還想拒絕，可一聽後麵這句，登時嚇得麵色蒼白，喏喏不敢再言。
而蘇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的，等蘇玹向她伸出手時，她望了那雪白細長的手指一會兒，然後就在乳娘和她身後幾個丫鬟驚異的目光下顫顫握住。
無血色的小臉蛋抬頭看了蘇玹一眼，居然就害羞的低下了。
青蕪和乳娘皆微愣，繼而便都有些啼笑皆非。
敢情四姑娘是被大姑娘的美色給吸引過去了？
按說蘇家的人都長得好，蘇遠就不用說了，白姨娘相貌也是極美，蘇妍就算長年被白姨娘帶在身邊不出門，可隻望著蘇遠和白姨娘，她便應該對美色有很強的抵抗力才對。
可現下蘇玹一溫柔對蘇妍輕笑，這孩子竟然就乖乖的跟著她走了。
這在往常根本就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除去白姨娘外，乳娘還沒見過蘇妍對誰會如此乖順，而倒不是說蘇妍的脾氣就驕縱了，正好與此相反，她雖是被蘇遠和白姨娘嬌寵著長大的，但她卻從不會亂發脾氣。
再生氣，她也隻會把自己抱作一團的待在角落不說話，誰也不理，有時就連白姨娘都拿她沒辦法。
更別說乳娘和其他丫鬟婆子了，就隻說服侍照顧了蘇妍這兩年，乳娘朝她伸手都不一定能得到回應呢，可現在……
望著前麵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乳娘心裏有點苦哇。
蘇玹和青蕪原本就沒走出多遠去，這會回偏院也沒用多久就到了。
蘇妍一路握著蘇玹的手，小小的身子緊挨著她，黑亮的大眼睛卻好奇的一直在眨巴。
後麵的青蕪看得歡喜極了，恨不得上前揉搓兩把，然後再抱進懷裏親上兩嘴。
但可惜這都隻能想想，要真上手了，恐怕她家姑娘得第一個就把她趕出去，不準再接近四姑娘了。
“這是薑湯，喝過嗎，有些辣和苦味，忍忍喝下去身子就會變暖，我們把它喝完好嗎？”
“好。”
蘇妍乖巧的點頭，也不接過去，就著蘇玹的手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蘇玹一愣，嘴角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就這樣親自喂她喝完了薑湯。
這時青蕪也已拿著一件鬥篷從內室出來，剛想給蘇妍披上，卻隻見她微微一縮身子就躲了過去。青蕪有些怔愣，蘇玹也一樣，旁邊的乳娘見狀心裏便竊喜了開來。
她家姑娘哪是閑雜人等能隨意近身的，看來還得靠她。
乳娘麵上總算是露出笑容，剛想上前去接過鬥篷為蘇妍披上時，她家姑娘卻又讓她驚得愣在了原地。
隻見蘇妍在躲過青蕪後，居然就自己把鬥篷拿了過來穿上，隻是她人小，那鬥篷是蘇玹的，任她手忙腳亂的折騰半天後卻仍是一團亂麻。
蘇玹見狀，忍不住伸手相幫。
而在乳娘目瞪口呆之下，蘇妍居然又乖乖地坐在那兒任蘇玹為她披好鬥篷，整理裳袍了。
“這是我的鬥篷，有些年頭了，可也這件當年就做得小了些，此時給你穿上，妍姐兒莫要嫌棄。”
蘇妍搖搖頭，然後捧了鬥篷一角，像隻小兔子似的嗅了嗅，然後小聲道：“香香的。”
蘇玹身後的青蕪，人頓時就快被萌壞了，怎麽以前都沒發現四姑娘有這麽可愛呀，而且可乖可乖了，雖然不怎麽喜歡別人碰觸，但在自家姑娘這裏卻是一點不反抗。
就衝這一點，青蕪便覺得沒毛病，看蘇妍也是怎麽看怎麽順眼。
“你喜歡就好，但妍姐兒，你怎麽會跑到這來，白姨娘知道嗎？”
“娘親不在。”
蘇妍看著蘇玹搖頭，但蘇玹和其他人聽她這一聲“娘親”卻都心裏咯噔了下。
尤其是蘇妍的乳娘，聽她這麽稱呼白姨娘，臉上的驚慌簡直都快壓不住，就差跪下喊聲小祖宗了。
可蘇玹卻沒聲張，隻問道：“那你娘親去哪兒了？”
“去舅舅家了。”
“那怎麽你沒一起去，不想你舅舅嗎？”
“不想。”
這話答的，蘇玹一時都忘了接下去，但蘇妍也不用她再問，自己又接著說道：“不熟。”
蘇玹：……
蘇妍身子骨不好，白姨娘連院子都不放心她出，更別說是回門探親了，這些年恐怕也就少有的幾次得蘇遠允許，白家人上門看過蘇妍一兩次罷了。
蘇妍說與他們不熟，那可是真實到極點了，一點敷衍蘇玹的意思都沒有。
蘇玹以往被陳清蕊和寧毓說太過直白時，她自己還沒什麽感觸，等現下終於也領教過一回被噎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時，她才明白她們的意思啊。
不過這下蘇玹總算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白姨娘不在，春凝院中有些人就鬆散了，而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竟鬆散到了蘇妍身邊，讓她一個孩子都悄無聲息地跑了出來。
“妍姐兒，白姨娘不在，所以你一個人跑出來玩耍？”
“娘親不在，沒人陪。叫，沒人應，出來找娘親。”
越說，蘇妍的小腦袋就越低，最後都不敢看蘇玹的眼睛，隻是把頭埋進了鬥篷裏，上麵的香氣與麵前人一般，她喜歡。
蘇妍怕蘇玹生氣，不敢看她，所以沒看見蘇玹正冷冷的看著乳娘。
不提蘇妍就隻是一個五歲稚兒，且還未年滿，她身體又自幼不好，身量瘦弱隻如三歲孩童。
這樣的孩子不管何時都是需要人細心看護的。
但她們倒好，居然就這樣把她一個人放在屋子裏，還叫喚了也無人應答。
這都已不是無意，而是無心了吧。
屋內突然就變得鴉雀無聲，蘇玹和蘇妍不說話了，屋內氣氛沉寂，乳娘早就跪伏在地，全身抖顫不能言語。
之前一發現蘇妍不見，乳娘並房裏幾個專門照顧她的丫鬟們就全都慌了，她們也沒幹什麽，不過是平日裏被白姨娘盯得太緊，所以想趁機偷個懶罷。
誰也沒想到平時不聲不響的四姑娘會突然就跑不見了。
此事要是被白姨娘知道，那她們就全都等死吧。
她們都慌張壞了，好不容易與守院門的婆子通了氣，幾人急急忙忙一路找來，等天可憐見總算是找到蘇妍時，都還沒來得及誘她答應此事千萬不能讓白姨娘知道，蘇玹就出現在了她們麵前。
直到此時，乳娘幾人才真是萬念俱灰。
“姑娘，何媽媽到了。”
而就在乳娘等人覺得完了時，讓她們差點昏過去的人便出現了。
人都還沒進屋，那雜亂著急的腳步聲卻已經落入眾人耳中，不一會兒，滿臉驚慌失措的何媽媽就奔到了蘇妍麵前。
對何媽媽，蘇妍還是熟悉的，任她上下檢查，直至知道她好好的沒一點事時，何媽媽才轉身略有些激動的向蘇玹行了個大禮。“老奴深謝大姑娘。”
“何媽媽快請起，我不過是把四妹妹帶來坐會兒，姊妹間說回話而已，不值什麽的。”
“不。”何媽媽輕輕推開了要扶她起來的青蕪，沉聲道：“四姑娘體弱，別說吹這麽久的冷風，就隻多走幾步流了汗，在窗前站站都會病倒的。”
“她這又才剛剛大病初愈啊，要不是大姑娘心善，四姑娘還不被這些個殺千刀的給害了。”
被粉霞錦緞三分舊的鬥篷給裹得毛茸茸一小團的蘇妍身旁，剩下的半盅薑湯，以及那喝完的小碗，再再的讓何媽媽對蘇玹感激涕零。
四姑娘可就是她們姨娘的命根子呀。
這麽多年了就隻有這一根獨苗，白姨娘千辛萬苦的把她嬌養到現在，要是真沒了，何媽媽都不敢想會有什麽後果。
可恨白姨娘不在，春凝院眾多事物就全壓在了何媽媽身上，不然她也不會讓這些個鳥人給鑽了空子。
想到這兒，何媽媽又忍不住剜眼向乳娘幾人，她們卻早嚇得噤若寒蟬。
“何媽媽也不用再憂心，總歸現下無事，但為穩妥起見，何媽媽帶妍姐兒回去後，還是要請大夫為她切一切脈，看看要不要緊。”
“是是，大姑娘放心，老奴記下了。”
何媽媽擦了擦眼角，再向蘇玹行了個大禮後就起身走到蘇妍麵前，想彎身把她抱起回春凝院。
可誰知蘇妍竟掙紮著不讓何媽媽抱。
何媽媽忙道：“四姑娘，別擔心，跟嬤嬤回去，嬤嬤親自照顧你。”
蘇妍卻跳下了椅子，跑到對麵的蘇玹旁邊，一把抱住了她，“不回去，一個人，屋子裏冷，不回去！”
聽了這話，本來是目瞪口呆的何媽媽，眼淚卻忍不住的又要掉下來，這會兒白姨娘不在，春凝院的確是離不得她，她沒辦法就守在蘇妍身邊。
蘇玹抬手摸了摸蘇妍的頭，對何媽媽問道：“不知白姨娘何時回來？”
“這恐怕還得兩三天呢，大姑娘不知道，姨娘她的嫡親兄長最近出外行商時發生了點意外，負傷歸來，姨娘得信後才急忙趕了回去。”
何媽媽此刻也不瞞蘇玹，如實相告道：“白家那邊現下怕是早就亂成一鍋粥，姨娘也不可能帶四姑娘同去，這才又好生叮囑了四姑娘的乳娘和貼身丫鬟，讓她們一定得好好照顧四姑娘。”
“但誰知這些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居然敢這般怠慢。”
說著，何媽媽又要動怒，蘇玹隻能插話道：“那現在怎麽辦？”
何媽媽一愣，是啊，那現在怎麽辦？
她看向了蘇妍，但卻發現蘇妍根本就不看她，反而是正怯怯地望著蘇玹呢。
“四姑娘，跟嬤嬤回去吧，我們回去等姨娘回來，好嗎？”
蘇妍果然鬆動了，可她隻是轉身看了何媽媽一眼，然後又立即回身抱緊蘇玹，“不回去，娘親還沒回來，不回……”
“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