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商承影
當大秦軍隊的明日之星王離，也就是名將王翦之孫、王賁之子，在三川郡廣武縣附近中伏戰敗的消息傳遍了秦國朝堂以及各個深宅大院的那個清晨，湯竟然罕見的沒有起床練劍，隻因他做了一個長得令他睡過了頭的夢。
湯，大名叫做宋甲，宋國人。然而，這個宋國五十多年前在他爺爺那一輩的時候便已經不複存在了。宋國滅亡之後，很多王公子弟流亡到了千裏之外的秦國，跑去投奔他們千年前的盟友嬴姓部落，也就是如今的秦國王族。湯已經是在秦國庇護下長大的第二代宋國遺民了，但是他不願承認自己是秦國人，魂牽夢繞之間，他是一個心懷故國的精神上的宋國人。
那個夢很長很長，還得從頭細細說來。
可能在夜半時分，熟睡中的湯醒了過來，他所在的睡房已經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他順著金光的來源走去，隻見窗戶外一隻巨大的玄鳥懸浮在半空中。玄鳥是包含商部落在內的諸多東夷部落的圖騰和神鳥，湯正欲傾身行禮，那玄鳥清鳴一聲，湯頓時覺得足下生風，他竟然騰空而起，接著不偏不倚的落到了玄鳥的背上。湯嚇了一跳，這可是神鳥啊，坐騎這樣褻瀆神明的行為，他可擔當不起啊。
正在湯誠惶誠恐之際，玄鳥振翅一扇，恍惚中仿佛穿過了一道光門，湯低頭望去，身下已經不再是鹹陽城，而是一條奔騰的長河，蜿蜒曲折，從天空這一頭延展到遠處的無盡虛空。湯心想，這是哪條河流呢渭水涇水汴水濟水還是大河天啊，就算是大河，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輝煌氣勢。玄鳥俯身向著長河衝去，河水發出黃呂大鍾般的鳴叫聲振聾發聵，一朵朵浪花攜帶著無與倫比的巨力拍打過來。“完了完了”湯心裏暗自叫苦。玄鳥發出一聲清鳴，一道聖潔的光輝顯現出來，擋住了浪花的衝擊，從浪花衝天而起到湮滅破碎的瞬間，一幅幅斑駁的畫卷顯現出來。“歲月長河”湯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明悟。
帝嚳焦急的在宮殿裏走來走去，這一日是他的次妃簡狄臨盆的日子。簡狄的懷孕，有人說是因為她有一次沐浴時吞了一顆玄鳥之卵而來，也有人說是帝嚳夫婦在仲春之約向玄鳥祈禱而來。漫長的等待之後，簡狄生出了契。在有些傳說裏，帝嚳便是天帝太昊，契是天帝少昊。帝嚳的繼承人是他的兒子堯，此外，他還有另一個兒子，周族的始祖棄。後來，帝嚳命契遷居到商丘，堯稱帝的時候封契為司徒，後又封為契玄王。契的部落便以地為號，稱為“商”，契便是商族的始祖。正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堯舜禹三代賢王之後，夏朝建立了，商作為夏的一個方國存在著，緩緩的積攢著實力。契的六世孫王亥，在商丘服牛馴馬發展生產，發明了牛車，用牛車拉著貨物，到外部落去搞交易，開始促使農牧業迅速發展，使商部落得以強大。王亥還開創了商業貿易的先河，久而久之人們就把從事貿易活動的商部落人稱為“商人”，把用於交換的物品叫“商品”，把商人從事的職業叫“商業”。
夏朝末年，夏桀無道，契的十四世孫成湯在伊尹、仲虺等人的輔助下陸續滅掉葛國、韋、顧、昆吾等，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成為當時的強國，而後作湯誓，與桀大戰於鳴條，最終滅夏。經過三千諸侯大會，湯被推舉為天子，定都亳，定國號為“商”，成為商朝的開國君主。傳說商湯擁有三把神劍：承影、含光、宵練，並稱“商天子三劍”，一直流傳到春秋時衛國人孔周手裏，其後不知所終。
玄鳥背上的宋甲望著浪花裏烙印出的商湯，他手持著那把大名鼎鼎有影無形的承影劍，看得宋甲汗流浹背。宋甲默念道：“雖然他們也叫我做湯，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先祖千萬不要生氣。”商湯也不言語，一把將手裏的承影劍擲了過來。宋甲伸手一接，手裏果然多了一物，但隻見劍柄不見其身，一個飄忽的影子映照在玄鳥的背上。
商湯死後，先後繼位的兩個兒子外丙、仲壬在位不久也死去了，丞相伊尹又立商湯的長孫太甲為王。可是太甲不修德政，昏暗暴虐，不聽規勸。伊尹采取斷然措施，在商湯墓所在地建了一座桐宮，然後把太甲放逐到桐宮反省。太甲居桐宮三年，悔過自責，於是伊尹迎回了太甲並還政於他。太甲修德，諸侯都歸順了商，百姓過上了安寧的日子。
商朝最早的國都在亳，在以後三百年中，都城一共搬遷了五次。一來是因為王族內部經常爭奪王位發生內亂，二來是黃河下遊常常鬧水災，有一次發大水，把都城全淹了。到了盤庚帝的時候，他把都城遷到了殷，商族才定居下來不再遷徙。從此，政局穩定，諸侯來朝，商朝愈發強盛起來，因此商也被人稱為殷，或者殷商。
商朝末期，商紂王帝辛在都城殷附近新修了一座陪都，一開始叫沬邑，後來改稱朝歌。帝辛在位期間，在內營建朝歌、加重賦斂、嚴格周祭製度、改變用人政策、推行嚴刑峻法，對外屢次發兵攻打東夷諸部落。此外，帝辛沉湎酒色、窮兵黷武、重刑厚斂、拒諫飾非，是與夏桀並稱“桀紂”的暴君，終致眾叛親離。牧野之戰，商軍被周武王所率諸侯聯軍擊敗，帝辛身死，商朝滅亡。
商紂王有一個堅定的同盟軍，那便是飛廉、惡來父子所統領的嬴姓部落，飛廉善走，惡來有力，兩人都是勇猛無比，又對商朝忠心耿耿，於是周人給了父子二人一個評語“助紂為虐”。周武王伐紂的時候，惡來被處死。千百年之後的三國時代，曹操還稱他手下大將典韋是“古之惡來”，足見惡來的勇猛之名流傳之廣。
周武王克商之後，根據“二王三恪”和“興滅國繼絕世”的原則，把紂的兒子武庚封在殷商故地商丘。武王又安排自己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駐守在殷都周圍，監督殷商遺民以防其造反，史稱“三監”。武王在克商之後的第二年便死去了，其子成王年幼，便由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攝政。但是武王的弟弟中管叔最長，按照兄終弟及的慣例，理應由他攝政才是。於是管叔聯合蔡叔、武庚、以及一些東夷部落發動了叛亂，史稱“管蔡之亂”、“三監之亂”或者“武庚之亂”。周公東征，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廢霍叔為庶民，平定了三監之亂。周公改封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於商丘，建立宋國，特準其用天子禮樂奉商朝宗祀，與周為客。同時為了分而治之，周公封其弟康叔於衛，衛的都城便是商最後的都城朝歌，並將商部落的大多數平民都遷到了衛國。依照古音，宋乃是商一音之轉，而衛乃是殷一音之轉。
惡來在武王伐紂的時候便死了，但是他父親飛廉還活著，而且參與了武庚的叛亂。飛廉在武庚之亂失敗之後逃到了商蓋氏，周公又接著討伐商蓋氏，殺了飛廉。作為懲罰，周公將整個嬴姓部落都遷到西陲去抵禦戎族，世代為周人守邊。
飛廉的另一個兒子、惡來的弟弟叫季勝，他的曾孫造父是周穆王的親信隨臣，傳說他在桃林一帶得到八匹駿馬，調訓好後獻給周穆王。周穆王配備了上好的馬車，讓造父為他駕駛，經常外出打獵、遊玩，有一次西行至昆侖山，見到西王母，樂而忘歸。而正在這時聽到徐國徐偃王造反的消息，周穆王非常著急，在此關鍵時刻，造父駕車日馳千裏，使周穆王迅速返回了鎬京，及時發兵打敗了徐偃王，平定了叛亂。由於造父立了大功，周穆王便把趙城賜給他，自此以後，造父族就稱為趙氏，為趙國始族。
幾十年後，惡來的五世孫、造父的侄孫秦非子居住在犬丘，非常善於養馬，得到周孝王的賞識，獲封秦地，成為秦國始封君，號稱秦嬴。不過非子隻是封地不足五十裏的“附庸”，既不是諸侯，也算不上卿和大夫。
西周末年，犬戎進攻鎬京，襲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秦襄公以兵救周。周平王東遷之際，秦襄公出兵護送，以功封諸侯。東遷後，周平王把王室無力控製的岐山以西的土地盡數賜予秦國，自此秦國正式進入諸侯的序列。
雖然這些故事在史書上讀過無數遍了，但身臨其境，宋甲還是無法自已，涕流滿麵。他還記得當他看到商朝滅亡之後，一個小小的浪花又在他麵前碎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跪在朝歌的商朝宗廟廢墟前，曾經神聖的宗廟長滿了禾麥，老者一邊痛哭，一邊唱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宋甲是如此的羨慕嬴姓部落，他們雖然被殘忍的放逐到西陲不毛之地，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和戎族作戰，多位國君戰死疆場，但是憑借自強不息的精神，勇猛頑強的存活下來，為周守邊立下了大功，最終被周所接納，其後代竟然擁有了秦和趙兩個大國，上天何其眷顧也
而上天對商又何其殘忍也如果能像嬴姓部落一樣被流放到邊疆也好啊，起碼還能戴罪立功而不是被人圈禁在宋國和衛國兩座巨大監獄裏麵，劃地為牢。
接著宋甲望見了宋襄公。春秋第一個霸主齊桓公死後齊國大亂，宋襄公率領幾家諸侯攻入齊國，擁立齊孝公繼位，從此聲名鵲起。但此後宋襄公謀求霸業之路一直被楚國從中作梗，直到宋國討伐鄭國，與前來救鄭的楚國在泓水展開了一場大戰。
當宋甲聽到宋襄公的大臣公孫固勸阻道：“臣聞一姓不再興。天之棄商久矣，君欲興之，得乎”宋甲喃喃的念著“一姓不再興”，隨即想到陳國後裔跑到薑氏齊國之後，改田氏後代齊的故事，不由得一聲長歎。
接下來，宋襄公不聽公孫固半渡而擊的建議，堅守“仁義”，非要等楚軍渡河列陣完畢之後才發動攻擊。結果當然是宋軍大敗，襄公本人也中了一箭。後來，宋襄公無霸主之實，卻有了霸主之名，忝列五霸之中，不知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後來，晉國崛起了，宋國便成了晉、楚、齊、吳、越爭霸的磨刀石和競技場，被諸強國輪番蹂躪，何其慘也
再後來，三家分晉，贏姓部落的另一支、造父的後代建立的趙國登上了曆史舞台。
宋國的最後一任國君是宋康王，宋國也迎來了最後的回光返照，最強盛的時候，宋國東伐齊，取五城；南敗楚，拓地三百餘裏；西敗魏軍，取二城；滅滕，有其地。人稱“五千乘之勁宋”。宋康王對內統治暴虐，本來人們都以桀紂之君來稱呼暴君，因為紂王已經是商人了，為了避免重複，世人皆稱之為“桀宋”。後來宋國發生內亂，齊舉兵滅宋，宋康王出亡，客死他鄉。
至於衛國，其上層統治者都是周人，殷商遺民中雖然出了眾多才智超絕之士，但一來無法影響上層決策，二來衛國國力太弱，從西周到春秋再到戰國，在諸侯國中都沒什麽存在感。
宋國煙消雲散了，玄鳥裹足，不再前行，雖然歲月長河延伸至無窮無盡的遠方，但前方的河麵已經被莫名的神秘氣息所籠罩，望不穿，看不透，天機不可窺視，宋甲再也不能逾越一步。宋甲突然覺得一陣輕鬆，宋國沒了，牢籠也沒有了，衛國雖然還在，但其國民早就可以自由遷徙，也算不上牢籠了。宋人不需要再背著祖上的包袱，在負重中前行了。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聲震天動地的咆哮，兩名全身籠罩在血色鎧甲之中的巨人踩著波濤從歲月長河上遊直衝而下，河水瘋狂的向他們湧去，兩名巨人毫無懼色，一拳又一拳的砸開了水流。來到跟前，兩名巨人從河中躍起，伸出巨大的手掌向宋甲抓去，同時發出雷鳴般的吼叫聲：“我父子為商王盡忠，如今輪到你們商人部落償還我們了”
四隻巨手遮天蔽日，緩緩抓了過來，玄鳥發出一陣陣清鳴，承影劍從湯的手中無聲無息的飛出，劍身呈現了出來，一圈又一圈金色光暈散發了出來，和巨手碰撞在一起。沒有了色彩，沒有了影像，沒有了聲音，一切都湮滅了。
“先生，你可是醒了”一名仆役問到。
“公子府派人來了。”仆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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