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色已晚,從門縫中看不真切,一個個在上京有頭有臉的人物個個撅著屁股趴在門上聽著。
過了許久,司南屏道:“他們不會就這麽睡下了吧?”
秦瑞蘭看了他一眼,道:“今兒他們都累一了,自然是要早早睡下的,我們還在這兒幹嘛呀,都回去吧。”
京中太傅之孫池星笑了笑,道:“王爺從念書起就一本正經,想來是不諳此道,早知如此,婚前該由我帶著去怡紅院逛逛的。”
秦瑞蘭等一眾女眷一臉黑線,這還是第一次從書香門第子弟口中聽到如此不羈的話,也不知池太傅聽了這話會不會氣的吹胡子瞪眼。
身後幾個與池星相熟的世子都笑話他,鬧著要告知太傅,池星最怕他爺爺了,忙著和幾個世子們狡辯是為了王爺好,一時間,洞房外倒比洞房內熱鬧。
喝過合歡酒後,齊景欽和梁煥卿便坐在床沿邊上。
與婚服同色的喜帳一層一層掛在床欄上,無數瓔珞寶玉垂在一邊,床上換了新的被麵,上麵以金絲銀線織造了一副鴛鴦戲水圖,生動靈巧。
兩隻白玉瓷枕光滑圓潤,下方壓了一隻從雲霄寺求來的育子符,床的四角分別放著桂圓紅棗,取早生貴子之意,掀開喜被還能看到床的正中放著一塊兒明黃色的落紅帕。
梁煥卿看到這兒臉就紅了,連忙別開臉去不再看,喜娘不是沒教過她,可正要經曆時,卻還是會感到害羞。
門外動靜他們在屋內聽得一清二楚,身為池星同窗好友,齊景欽不禁臉紅起來,梁煥卿也下意識的看向他,瞟見他臉頰飛起紅暈,便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齊景欽尷尬的用手摩挲著膝蓋,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對梁煥卿道:“今累嗎?想不想睡覺了?”
因著明一早新婦還要進宮請安,況且梁煥卿身上還有傷,齊景欽擔心她體力不支,關切的問了一句。
梁煥卿這時緊張了一的神經才稍稍放下,方才王爺在與府中賓客觥籌交錯時,她讓月白在琳琅園內看著,自己在屋內倚著床欄憩了一會兒。
“眼下還不覺得累。”她不知齊景欽要做什麽,便如是道。
齊景欽聽後,起身放下床欄兩側被金鉤攬起的床幔和瓔珞,對梁煥卿伸出了手,笑出了兩顆不太明顯的虎牙。
梁煥卿不知他要做什麽,便一臉疑惑的看著他:“怎麽了?”
“想不想去放花燈?”齊景欽笑道。
他曾在上元那夜在畫舫上看梁煥卿放下過一隻花燈,花燈搖搖晃晃的在湖麵上飄著,他能看見她眼底的沉重,一反平日裏活潑調皮的大姐模樣,後來派人打撈起湖麵的數百隻花燈,認出了她手寫的那一隻,才明白那上麵的故事。
“花燈?”梁煥卿問道。
還不等她多問,齊景欽推開了窗戶,一隻腳跨了出去,坐在窗欄上對梁煥卿伸出手:“來,本王扶著你。”
梁煥卿一聽放花燈便躍躍欲試,但又帶著幾分顧慮看向門外,影影幢幢的人還沒離開。
“沒事,喜燭徹夜燃到明,帷帳放下他們不會發現的。”齊景欽看出了她的擔心,笑著安慰道,“色已晚,聽不到什麽動靜,饒是秦姐也會勸他們回去的。不用擔心。”
梁煥卿猶豫了一會兒,將手堅定的放在他的掌心,二人目光交錯,世間所有流言蜚語都侵擾不進來。
齊景欽牽著她,一路繞過王府的侍衛,跑出琳琅園,穿過梔子林,路過渡光亭,跑過了今日拜堂的華堂,那裏的紅毯還未撤走,地上橫七豎八擺放著數十個酒壇子,王府門外的鞭炮屑和仕女飄灑的花瓣還在,一大群奴才正連夜打掃,在亮之後,又是威嚴莊重的靖王府。
他們穿過嘈雜的人群,跑出王府,打掃喜宴的奴才們都埋頭做事沒有發現,梁煥卿越跑越覺得自由快樂,她笑出了銀鈴般的笑聲,跑了一會兒後,她慢慢停住腳步:“不行了王爺…我太累了…”
齊景欽回頭,看了她一會兒,便伸手拆下她頭上的鳳冠鳳釵和金簪,褪下她手上戴著的手鐲,梁煥卿見了,也跟著摘下脖頸上掛著的玉珠,笑道:“這樣就輕鬆多了。”
他們私自跑出門,別人發現不了,王府暗衛自然是一路跟著的,他們見王爺王妃隨意將價值連城的珠寶丟下,便滿臉黑線的過去撿起來收好,這要是第二被人發現,梅妃可要好一頓訓斥王爺了。
齊景欽自然也知道有人跟著才這麽肆無忌憚。
等到全身金銀珠寶都褪下後,他們繼續往湖邊走去。
今夜的上京城,靜謐平和,狂歡了一的百姓都早早按宵禁回家休息了,隻剩下巡邏的京兆府官兵在街上來回走動。
快臨近湖邊時,齊景欽從袖中拿出一條布帛,對梁煥卿道:“遮住眼睛。”
看他如此嫻熟的樣子,看來是早有準備了。
梁煥卿不知為何意,但也願意聽齊景欽的安排,半信半疑的綁上布帛,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使梁煥卿有些慌張,她伸手在黑暗中摩挲:“王爺…”
齊景欽笑了笑,從她身後擁著她,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輕道:“別擔心,我在。”
齊景欽慢慢的扶著梁煥卿走到湖邊,湖邊早就停好了一隻豪華的畫舫,上麵燈盞無數,放著百花盆栽。
他扶著梁煥卿慢慢登上畫舫,梁煥卿感到地動山搖,有些害怕的緊緊攥住齊景欽的手掌:“王爺…我…”
齊景欽笑了笑,也緊緊攥住她的手:“別怕。”
待到二人在畫舫中坐定,早已經安排好了的船夫慢慢將畫舫搖到湖中心。
湖心停著數十隻畫舫,亮著暖燈,上麵各坐著一名船夫和商女,一見齊景欽的大畫舫來了,便按照吩咐將早就準備好了的花燈點燃放在湖麵上。
一時間,幽黑波動的湖麵猶如無邊夜色,盞盞花燈好似點點繁星,蜿蜒曲折的護城河從這片湖水開始,流淌成了一條人間銀河。
“王爺,能摘下了嗎?”梁煥卿仿佛聽見了一絲動靜,耐不住心中好奇,便問道。
齊景欽看了看湖麵,一如他所想一般美好,他親手摘下梁煥卿眼睛上的布帛,在她耳邊輕聲道:“好了。”
梁煥卿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猶如星河的湖麵,一盞盞蓮燈在湖麵綻放,流連婉轉的盤旋。
她的眼睛被這一盞盞蓮燈吸引,不知不覺熱淚盈眶,這時她的一雙含波美目也成了星河點點,與上,與湖麵的星河爭奇鬥豔。
她看向齊景欽,捂著嘴不想讓自己哭出聲,可眼睛不自覺的流出兩行熱淚,她聲音顫抖,不可置信的問道:“王爺,這…”
“送你的。”齊景欽笑著替她抹去淚水,從舫中取出兩隻精致的蓮燈,上麵寫著百年好合,他遞了一隻給梁煥卿,道,“要放一隻嗎?”
梁煥卿吸了吸鼻子,點點頭,破涕為笑:“要。”
她接過蓮燈,提著裙子緩緩蹲下,將蓮燈放在水中,手伸進水裏擋出層層漣漪,推著蓮燈飄向遠方。
一隻蓮燈飄了過來,她無意中看見上麵題字——願吾妻煥卿歲歲平安喜樂。
她感到錯愕,再抬眼看向別的蓮燈時,上麵寫著同樣的蠅頭楷,她認得出,這是王爺的筆跡。
湖麵蓮燈數千盞之多,每一盞蓮燈都由他親手題字,親手將願望寫入蓮燈,她仿佛能看見,在四下無人的深夜,他熬了幾個晚上認真的在蓮燈上寫下這一連串祝福,隻為這一晚送她的驚喜。
梁煥卿的心瞬間被融化了,她眼淚止不住的流。
無論往常如何,有過多少誤會,這皓然地間,梁煥卿此時此刻,卻隻想與身側之人長相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