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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路遇

  待林望奚出了啟賢樓後,約莫著已是巳時三刻了。


  但今日這天卻怪得很,隻見淺淺的日頭,卻難以覺出幾分暖意。


  不過,雖有些寒意,但尚在林望奚的承受力之內。


  畢竟,這盛京算得上有些幹冷的天比起荊州那陰冷、濕冷的天,寒意已是弱了許多。


  自泰安街而出,便來到了販夫走卒頗多,百姓最常光顧的平昌街。


  一時間,各色的叫嚷聲,闊談聲,笑語聲,閑聊聲此起彼伏地傳入了耳中。


  按理說,此時本該覺得有幾分聒噪,但林望奚卻偏偏覺得內心無比的平和,安寧。


  這是一種安穩熨帖的生活感。


  而這平昌街上雖算不得人來人往,比肩接踵,但也算得熙攘熱鬧。


  “嘿,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看著倒像是個富貴人家的,怎麽還賴賬呢?”


  不遠處傳來了一道略有些市井和刺耳的聲音。


  林望奚聞言看去,貌似是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和……一個估摸著隻有六歲的小姑娘正在拉扯。


  就單這麽望去,也能看出小姑娘長得很是粉雕玉琢,一身藕粉色的海棠紋織錦褙子,外披著一件雪白的鶴氅,手脖子上還套著一個成色極好的玉鐲子。


  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


  隻是,怎得不見丫鬟候在身旁?


  走近了,便聽這小姑娘脆生生道:“我說我在等我三哥哥,你又不信。我說我去尋丫鬟姐姐來付賬,你又偏不依。”


  隻見小姑娘杏眼一瞪,鼓著粉嫩嫩的小臉又道:“那我便給你財物便是。可我明明給了你一塊和田玉玦,你卻偏要我脖子上的的這把不值什麽錢的銀鎖。”


  小姑娘年紀雖不大,口齒卻十分伶俐。


  “小姑娘,我就是個販夫俗子,我不懂什麽和田不和田玉的,反正,我隻認得銀子。”小販似是也不想與一個小姑娘起爭執,頗有些無奈地,微軟了語氣道。


  聞言,小姑娘也是有些急了,眼眸已是有些水潤。說話間,也帶上了些哭意:“但這把銀鎖真不能給你,這是爹爹送給我的。”


  一時間,竟有些僵持了起來。


  而這平昌街上素來也是勳貴世族高官們平日裏不怎麽屑來的地兒。


  這一身貴氣的小姑娘於眾人而言,便如闖入領地的外人。


  有人勸著,不過是一把銀鎖罷了,待小姑娘歸家去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小販不要那玉,已很是厚道了。


  又有人勸著,糖人罷了,倒不如就當送這小姑娘的了。


  總之,零零散散的聲音中,竟無一人說出了什有用的。


  林望奚忽得又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句話來,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正欲開口間,便聽身後的葉笙先緩緩開了口:“這小姑娘欠你多少,我替她給了。”


  對此,林望奚也無什不滿的,畢竟,葉笙本就不是她的仆從。而她自始自終也未把葉笙當做過仆從。


  因此,也微側開身子,替葉笙讓了空隙出來。


  糖人小販聞言抬頭看了葉笙一眼,又看了看林望奚,試探著開口道:“你真要替她給了?”


  而小姑娘也抬頭,帶著些感激與歉意地望著葉笙。


  葉笙從懷中取出銀袋,語氣倒也和善,道:“嗯,多少錢。”


  見眼前這男子是當真要替這小姑娘付賬,小販也不含糊了,道:“三十六文。”


  正準備取銀子的葉笙一頓,當然並非是她嫌貴了,而是……一個糖人,要三十六文?

  圍觀民眾聞言也有些嘩然。


  似是明白了眾人心中所想,小販忙解釋道:“我可不是坑你。而是這小姑娘陸陸續續要了十二個糖人來吃,一個生肖都不曾落下。還要的全是花色最複雜的那種。一個三文錢。”

  轟地一下,小姑娘的臉也紅了起來,忙垂下頭,隻見得兩個丫髻掛在頭上,微抿著唇,似是有些赧然。


  聽罷,葉笙也幹脆地拿出了碎銀,遞給糖人小販,“給,不用找了。”


  小販見狀,眉眼一展,笑道:“行嘞。多謝小哥了。那便祝您鴻運當頭,步步高。”做生意的大概便是這樣,吉祥話隨口就來了。


  見事已了去,熱鬧也沒得看了,方才還湧了兩層的人群也漸漸散去了。


  肆虐的寒氣也湧了些過來,遂而小姑娘也便微攏了攏身上的鶴氅,似是想再多遮一遮脖頸。


  隨即,便見這小姑娘糯糯道:“多謝二位公子。”說罷,還頗為認真地行了一個極標準的官宦人家的禮。


  “沒事的。”葉笙笑得一臉和善,倒真像個極為熱心的大哥哥。


  小小的人,卻一本正經地行著禮,嘴角還粘著未擦拭幹淨的亮晶晶的糖漬。


  突然,林望奚覺得,還怪可愛的。


  貌似……送一個小姑娘回家,應該……也算不上她林望奚管了什麽閑事吧?


  這般想著,林望奚便微俯下身子,彎眸緩聲道:“小姑娘,可是找不到路了?這樣吧,我和這位哥哥先把你送至府衙如何?屆時,你家人定會來府衙尋你的。”


  沒有問及她的家人,亦沒有問她是如何一個人到這平昌街來了。


  富貴之家,說不清的事太多了。她隻是個外人,還是個剛來盛京不久的生人。


  沒得瞎摻和進去的道理。


  她現在,首先要保全的,是自己。


  “我是……”


  小姑娘正欲口間,便聽遠處傳來了一陣很是急切的聲音,但不過倏忽,便到至了耳邊:“檀姐兒!真的是你……”


  隻見一同樣身著鶴氅的錦衣少年突然就竄了過來,蹲下身子,一把便緊緊住了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哥哥!”許是見到了親人,小姑娘也多了幾分朝氣,脆生生道。


  待這少年仔細檢查過了自家妹妹身上並無異樣傷痕後,才問道:“你怎會一個人在這兒?”


  說話間,還將小姑娘向身後護了護,有些警惕地盯著林望奚二人。


  嗯,一模一樣的杏眼,五官也有些相似,確是其親人無疑了。


  “哥哥,是這二位好心的公子……”小姑娘見自家兄長似是誤會了什麽的樣子,忙把葉笙與林望奚是如何為她解了圍,又準備將她送至府衙的事,毫無遺漏地說了出來。


  “還真是……檀姐兒,難怪你方才奔那麽快。”耳邊又穿來了一道微有些低沉,卻極顯朗潤的聲音。


  蒼蒼茂陵樹,足以戒人間。


  幾乎是林望奚無意朝那男子看去的一瞬間,這句話便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待她端詳間,卻發現此人模樣雖與這兄妹二人不太像,但明顯能感覺到,這兄妹二人見到來人後,頓時就放鬆下來了,由衷地流露出一種隱隱的信任與依賴。


  想來,此人許是家中的長輩了。


  “嘻!四叔!”隻見小姑娘見到來人後,眸子竟更添了幾分亮意。


  “檀姐兒,你還未曾告訴我,你是如何一個人出府到這裏來了的。”少年眉頭微蹙,緊抿著唇,對著小姑娘雖滿是關切之色。


  但卻讓林望奚有一種……他隨時準備著要去收拾人的感覺。


  “是三哥哥帶我……”小姑娘話才剛出口,便聽身旁的青年開口對著林望奚二人道:“今日還要多謝二位小兄弟的仗義相助了。”

  語氣雖溫和清淡,但聽得出,也很是誠懇。


  見葉笙不曾開口,林望奚也隻得接過話來,笑道:“無妨,舉手之勞罷了。”


  “四叔,還未聽檀姐兒……”一旁的少年似是不明青年打斷了小姑娘的話一般,語氣有些急。


  “急什麽,回去再說。”青年聞言回道,隻是語氣似是帶上了些肅意。


  這小少年還真是……


  又是哪家人養的小倔羊啊……


  林望奚見也沒她和葉笙什麽事了,便識趣開口道:“既然二位兄台已是找到了你家姐兒,那也無在下何事了。如此,在下也便告辭了。”


  說罷,還學著士子模樣的人,施了一禮。


  見此番,顧庭季便知道了,若是回以黃白之物,就有些不妥了。


  何況方才他在啟賢樓見這少年,便是一副極聰慧通透的模樣。


  但他顧家人一向也沒有受恩不報的道理,於是便解下腰間的那塊竹紋青花玉佩,對著林望奚,語調平穩:“這樣,若是二位小兄弟日後遇上了難事,便憑此玉佩來明央街顧府,尋我顧庭季便是。”


  他看得出,那位年長一些的小兄弟雖算不得這位小少年的仆從,但也是唯少年是從的。


  而且他說得倒也清楚明白,是他顧庭季一人的人情,而非整個顧家。


  聞言,林望奚眉一挑,唇畔含笑,見葉笙似是在等著她的反應,便也不推脫,緩聲道:“好,那便……謝過懷仁君了。”


  原來,這是顧家的人哪……


  顧庭季,懷仁君的人情,可是多少人討都討不來的。


  若往外推了,那才是傻子。


  顧庭季見眼前的少年也不推脫,還應得如此幹脆,一時間,竟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感覺了。


  若說其趨勢,偏偏眼前的少年麵色一派坦然。


  若說其不在乎,偏也瞧得上他顧庭季的名號。


  一番寒暄後,林望奚二人也該真的告辭了。


  而顧庭季因擔心自家小姑娘方才受到了驚嚇,便準備抱她回家。


  但隻見小姑娘微瞪圓了杏眼,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忙擺了擺手。


  但語氣聽著倒是極為正經,糯糯道:“四叔,夫子才教過我的:香九齡,能溫席。四叔是長輩,不能勞煩四叔的。”


  那麵容極明亮的小少年聞言,似乎也很是讚同自家妹妹的話,對著顧庭季一臉的孝順模樣,肯定道:“嗯!檀姐兒說得對。四叔,您年歲已大,確實不該這般勞煩您。”


  說罷,便蹲下了身子,示意自家妹妹上來。


  正轉身離去兩步的林望奚也沒管顧庭季是何表情了,反正她與葉笙是強忍著笑意的。


  尊長,年紀已大………


  當然,顧庭季比之這兄妹二人也確算得長輩就是了。


  顧庭季聞言笑意滯了一瞬,隨即便恢複了麵色,皮笑肉不笑,略帶深意地對那小少年道:“霽光,為叔突然想起,方才忘告知你了,為叔下午還有個雅集要赴。”


  隻聽那少年一聲慘叫,驚得林望奚都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便看見那少年背起自家妹妹,那叫一個健步如飛,穩如泰山,忙向那似以輕功疾步而離的青年趕去。


  驀地,隻見那小姑娘也一回頭,望見了轉身的林望奚,雖不曾言語,卻向著林望奚猛揮了揮手,眉眼彎彎,笑得極為可人。


  眼裏似盛滿了被揉碎了的春日暖陽。


  真好。


  陽春德澤散,晴景暖意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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