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啟前
宸乾閣內。
宴雖未起,但眾人已是各自入了座,各自或有意或隨意地寒暄攀談著。
置酒平案前,列肴序然間。
酒香撲鼻,琴音淺淡。
但卻無觥籌交錯之態,也無輕歌曼舞之景。
因為,最該來的人,還未至。
“陛下到——”隨著內侍那尖細又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傳來,眾人才止了語,收了聲。
一時間齊齊循聲而去,紛紛行禮,恭謹出聲:“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齊聲而響,鳴徹閣內。頗有幾分風起雲揚,蒼穹闊之感。
萬民仰,百官臣。
帝王也。
這是蘇清宴前世今生第一次體會到何為封建皇族。如此觀來,也難怪會令萬千英豪趨之若鶩了。
“眾卿平身。”待昭明帝入了上首的禦座,才緩緩伸出手,輕拂了一瞬,淡笑著允了聲。
“謝陛下。”又是一陣齊聲。
混在眾人中,跟著緩緩落座的蘇清宴帶著幾分興味,不動聲色地隻微抬了眼,朝禦座上穩坐著那個當今天下最盛之人望去。
雖因蕭忱王爺身份的緣故,才使得蘇清宴並未同其他四品家眷坐於一道,而是隻落於了顧家人隻後。
但到底不比前麵的朝官之位離禦座近。
因此,蘇清宴也隻瞧了個大概。
這昭明帝,看上去倒是一副極儒雅矜貴的模樣,並無絲毫殺伐之氣。
可這個能越過前太子,又穩坐大寶這麽些年了的昭明帝,難道還能真是這副儒雅君子模樣麽?
她不信。
因此,她也懷疑過,父兄之死,林府之禍,是否會是那禦座之人的手筆?
可,如此大費周折,值得麽?
因為父兄雖功高,但卻未至震主地步。且父兄行事一向小心,南境軍一直就隻是南境軍而已,而非林家軍。
按理說,這皇帝老兒不會看不明白這一點。
那她林家仇人是皇帝的可能性,就變小了。
除非,她能找到別的切入點。
這仇人所為,無非仇與利二字。
仇……父兄直接或間接有何仇人麽?
利……除了父兄手中之兵權,便再無其他了。可如今頂替父兄的是鎮國公府薛家嫡次子薛承煥。
薛家世代文臣,也就是這一代,才出了個一心向武,執意投軍,還真混出了名堂的薛承煥。
薛家麽?
不,薛家沒理由這樣做。
沒有必要冒著風險為一個薛承煥這般行事。因為一旦暴露,就要承受帝王的猜忌。
一個文臣之家,奪兵權意欲作甚?
那是哪個來尋仇的麽?
故意撕掉父兄身上附著的榮名望聲,而後再亡林家麽?
可父兄有何仇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至今仍未弄清楚,導致父兄之死的,和林府那夜來的殺手,究竟是不是同一撥人?
一時間,蘇清宴對著案前的酒肴,竟出了神。
“清宴,清宴。”一旁的顧霽光小聲喚道。
驀地,蘇清宴回神望來,而其臉上,也已掛上了貫有的笑。
“顧兄。”
“你方才是想在甚,如此出神,連北祁使臣入內覲見,都未曾發覺。”顧霽光是個一貫的直性子,想到什麽,若無特殊,一向便會這麽直接問出。
北祁使臣,竟已入了內麽?
蘇清宴神色一怔,朝前方看去,隻見北祁使臣一行人竟是早已入了座。
皆是胡服著身,也是極顯眼的。
霎時,蘇清宴突然有些想嗤笑出聲。
時間果真是味良藥,不過幾月時日,她竟都能這般平靜理智地分析起仇因,仇人來了。
“無甚。隻是突然想起了又一破題之法罷了。”蘇清宴語氣淡淡,唇角微彎,笑得溫潤。
顧霽光聽罷隻低應了一聲,便也不再糾結了。
畢竟,他也知蘇清宴性子,一向是突然題興一至,便不大能收得住的那種。
“我還以為,你是覺得無聊了呢。畢竟這種宴,要不是不好不來,我才懶得來呢。”少年輕湊過身子,悄悄道。
語畢,還擠眉弄眼地訕笑了一番。
還不待蘇清宴作回,便冷不丁地,聽到一旁的顧庭季淡淡開了口,“顧家家訓,一百遍。”
顧霽光聞言笑容一滯,諂媚地轉頭過去,“四叔……這隻是因為您耳朵太過好使而已。再者,清宴又不是外人,是我兄……同窗,同窗。”
“這重點,不是我是否聽到了,而是你最終是否說了出來。”
顧庭季抬眼過來,神情淡淡,仿若青鬆,又似蘊遠山,頗有幾分寵辱不驚,澄靜自明,其道在於天下的模樣。
“要知道,你若想做到行要坦蕩,心要持正,本身就要承受比旁人多出的險與難。”
“若是再學不會以口要擇言來護持自身,那無論你有何誌、何願,都會被滅於初時,甚至護不住自己。”
雖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但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淳淳之意。
因此,顧霽光望著這滿是華貴之氣的皇宮,一時也啞了聲,低應了聲是。
霎時,比起周遭的言笑晏晏,蘇清宴這處的氣氛竟有些沉冷。
於是蘇清宴便打了個圓場,朗笑道:“顧叔父說得也不無道理,也頗讓小弟我有種如飲醍醐的感覺。不過,顧兄放心,小弟我的嘴巴也是再緊實不過的了。”
本以為這茬就已過去了的蘇清宴,還像模像樣地斟了一杯果酒入腹。
誰知,顧庭季竟隔著顧霽光朝蘇清宴笑望來,隻是眼底卻毫無笑意,道:“自然該是如此。若小侄因此,遭了何罪,那顧某不才,第一個要找的便是蘇公子了。”
也沒想到顧庭季會如此說的顧霽光聞言一驚,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怎麽覺得,自科考過後,自家四叔便不如從前溫和了,也變得莫測了。
甚至,有時他總覺得四叔和祖父的感覺極像。
蘇清宴聽及此處,雖也有些詫異,但也未曾在意,隻依舊笑應道:“那是自然的,顧叔父。”
顧庭季見敲打的目的已是達到,便也斂去冷意,神色卻依舊淡淡,輕頷了首,以作回應。
自家這個侄兒,心境坦率。而本性如此,再如何矯改,也是徒勞。何況,如此赤心,本就實屬難得,又何來強行使其泯滅的道理?
也就隻有此般,時時醒點了。
好在,這小子,如今所遇之人,倒也無汙糟爛習之人。
雖這個一看,就與他頗有不同的蘇家小子,也是心中極有成算的。
但心計並無好壞之分,隻看持心計之人行的事,是好是壞罷了。
因此,有幾分自己的心計本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隻要,莫犯至顧家麵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