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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探談

  斜風細雨款款來。淡青色的天也像被卷起來了微邊。


  碎雨微落,斜斜劃過傘麵,潤了鞋邊。


  蘇清宴與顧庭季並肩行著,卻半晌無言。


  而蘇清宴心中雖有些不解,但也未曾發問。


  畢竟,被動之舉有時又何嚐不是主動之機呢?

  “前邊那個茶肆瞧著倒是不錯,蘇小公子覺得如何?”


  驀地,顧庭季開了口。


  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


  “甚好。”蘇清宴回道。


  顧庭季聞言輕而緩地淡笑開來:“蘇小公子倒是學得一手……溜須拍馬的功夫。”


  隻是觀其麵容,卻瞧不出半點喜怒。


  蘇清宴腳下步子一止,側過身子,不可置否一笑:“顧公子可知,對清宴而言,何為重,何為貴?”


  顧庭季似是未曾料到少年會有此問,微一頓,繼而開口道:“何為?”


  “活著。”少年輕舒了一口氣,語氣淡淡道。


  但神色卻極其認真。


  顧庭季聞言一笑,搖了搖頭道:“可據顧某所知,你乃益陽蘇氏子弟,如今又隨大名赫赫的蕭王爺入京求學。”


  “顧某不知,也不解,蘇小公子緣何如此?”


  顧庭季唇畔輕勾,似染笑意,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少年。


  但眸中卻無半絲笑意,隻滿是探究之意地瞧著蘇清宴。


  但蘇清宴卻未答此問,隻轉而問道:“不知顧公子以為我是個怎樣的人?”


  “讀書人。”


  顧庭季聞言也隨意揀了個不輕不重的回答。


  少年搖頭,“公子錯了。”


  “讀書求的是君子之道,君子之思,君子之德,君子之行。”


  “可清宴,從來就不欲做什麽君子。”


  少年落下淡笑。


  “從地位本就不高的一房孤兒寡母,到後來的徹底失親的兄妹,在世族中過的會是什麽日子。”


  “我想,顧公子雖從未經過,曆過,但以公子之才識,也是想得出來的。”


  “清宴如今之境遇,也不過是忝得王爺賞識罷了。”


  “說得難聽點,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便是清宴此時心中所求。”


  “可無奈現如今,路隻有一條,那便隻好走好眼前這一條路再說。”


  “畢竟,各人有各人該有的命與運。”


  說至此處,少年也無奈一笑。


  “路不止一條,若你願,自是天高地闊。”


  驀地,顧庭季不知怎的,便如對待小輩般,就這麽寬慰出了口。


  或許隻是覺得,凡少年者,若是便如此淪為他人之刃了,未免太過可惜。


  “公子竟也會寬慰人?”蘇清宴一愣,唇角噙笑道。


  “不像?”顧庭季聞言有些好笑。


  此時雨勢已徹底止住了,隻餘一陣又一陣春雨和著青泥的香氣,四散在了空中。


  少年收了傘,順勢向方才的茶肆走去,“隻是覺得,不會寬慰蘇某罷了。”

  “何以見得?”顧庭季笑歎道。


  少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對著顧庭季笑道:“如此見得。”


  顧庭季見狀一笑,隨即也入了茶肆,喚道:“老伯,兩碗茶。”


  蘇清宴見狀一愣,好整以暇地開口道:“我以為懷仁君是不會喊茶的。”


  “我是儒生,也是俗人。”顧庭季聞言一笑。


  顧庭季從老伯處接了茶,開口道“說說,你為何要管那案子。”


  蘇清宴聞言微頓,斂了神色,狀若無異地反問道:“那蘇某又可否問問顧公子為何要作了那保?”


  “我想,以顧公子的能力,便是推了那保,直接領著霽光出來,府衙之人想必也不會說些什麽。”


  為何?


  自是知道那處有問題的。


  隻是他不曾想,那處在今生竟露地如此之怪。


  而且,眼前的少年,前世也從未出現過。


  思及此,顧庭季眸色微深了些。


  不過,隨即便展眉一笑道:“既如你說,我能如此神通,那便是作個保又如何?”


  說罷,顧庭季又端起巴掌寬的茶碗,輕抿了一口茶肆特有的濃茶入喉。


  茶肆的茶,一向為短工、旅人而備,便也無甚講究,提神即可。


  茶葉粗雜,但茶味卻極濃。


  倒也熟悉。


  蘇清宴也端碗飲了一口入喉。


  和一年前在別處喝過不知幾許的一樣。


  “無論如何,我今日話已至此,蘇小公子是聰明人,想必該明白的也明白了。”


  顧庭季擱下茶碗,掏出一塊碎銀,置於桌上。


  蘇清宴見狀笑得清淺,卻是一副略有些市井的作派,又捧了茶來喝,“明白明白,清宴明白的。”


  瞧上去,竟比旁日對著自己耍賴賣乖的顧霽光還更要沒眼看些。


  這少年究竟明不明白有些事是不能摻和的?


  一時間,竟頗有幾分朽木難雕的無奈之感盤旋在顧庭季心中。


  隻見少年似是飲足了一般,才放下碗,稍微正經了些,依舊是那副似是已練過了千遍萬遍的笑,道:“此路,是清宴自己選的。自然,也會走下去。”


  “至於霽光,下無此例。”


  少年笑望而來,眸子似盛滿了諸多東西,但待一細看,卻是什麽也不曾有。


  風起而至,似裹了一身風塵而去。


  “今日,謝過懷仁君的茶了。”


  少年起身輕揖道。


  隨即,便領著那個隨從,闊步而去了


  這少年。


  顧霽光一時間竟也難用何言語來形容此人了。


  算不得端,算不得正,卻也算不得惡,算不得邪。


  許真如他所說,不過活著二字而已。


  活著。


  他顧霽光重活一世,不也隻是為了活著二字麽?為了顧家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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