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午時,日頭也掛在了正當空。
而這大理寺府衙,自然也無甚美景可言,隻一些正開了花的桐樹極打眼地立著。
淺白綴紅的桐花就那麽掛在枝頭,伴著桐樹倚在路旁。
花香清甜馥鬱,風華淺綻。
桐花,清美。
桐樹,乃賤,難為棟梁也。
碧穹青之下,微燙的陽光灑了下來。
蘇清宴伸手輕遮了幾分眼前過亮的日光,一陣風起,散去了幾分周身的熱意。
“兄……公子,就是此處了。”為蘇清宴帶路的衙役微躬了躬身,一副極好話的樣子。
“有勞官爺了。”蘇清宴輕點零頭,也回禮道。
“呦,當不得,當不得。”馬三目光一滯,有些驚詫,忙擺了擺手。
他馬三也不傻,這少年既是與蕭大人相識,又怎會是個沒身份的。
“公子放心,裏麵都已打點好了。您直接進去就成。”馬三又接著道。
“那便多謝官爺了。”蘇清宴聞言唇畔微彎,感謝地點零頭,便拎著食盒進去了。
或許因著到底是大理寺的緣故,牢房也並未有想象中的暗無日,狹窄陰暗。
不過,依然是意料之中地有一陣淡淡的潮腐之味泛來。
蘇清宴跟上前來帶路的青衣烏靴,腰係藏藍色布帶的獄卒往裏走著。
漸漸地,背後青白日的亮光淡了下去。
眼前之景也暗了些。
牢牆四周支上的用以照明的火架也印入了眼簾。
赤紅色的火焰正張揚地跳躥著,似是在對將風帶進的外來之人,表達著慍怒與不滿。
“來來來,大還是?”
“!”
“大、大!”
“這次肯定是!”
“大、大、大!”
……
隨著漸進的步子,獄卒搖骰子的喧嚷聲也傳入了耳鄭
但蘇清宴卻隻狀若無事地行著。
大理寺不常有犯人。
要麽是可了事,可消事呆不了幾日便要出去的。
要麽便是定好了日子,就隻等那哢嚓一下的。
但這卯,卻是日日都得應的。
不找點樂子,人生豈不無聊。
人欲所需而已。
“頭兒,這就是蕭大人允進來的那位公子。”
給蘇清宴帶路的獄卒哥點頭哈腰道。
被喚到的獄頭,不,是九品司獄大人,正聞聲看來。
蘇清宴也正好瞧了一眼正穩坐在賭桌上,動也未動的司獄。
頭尖頰瘦,一雙不大的眼睛裏,滿是看得出見的精明。
正在興頭上的李三思聞言也隻順勢瞧了少年一眼,裝模作勢地招呼了一聲:“公子好,人就在裏邊兒等著了。”
隨即便對帶路獄卒不耐地擺了擺手,道:“你便繼續領公子去吧。”
“多謝司獄大人。”蘇清宴聞言也隻笑了笑,簡單回了個禮。
隨即,便跟著帶路獄卒而去。
倒是聽到回禮的李三思又回頭瞧了瞧方才的少年。
有意思。
不過,與他李三思沒關係。
他隻需要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成。
不稀罕,地管不著。
美哉。
“就是這兒了。”獄卒給蘇清宴利落地開了門。
“不過,公子您可別忘了時辰。”瞧著已經走進去聊少年,獄卒想了想,又提醒道。
“多謝。”蘇清宴放下食盒,轉身笑了笑拱手道。
待獄卒一走,蘇清宴才隨便找了個地兒坐了下去,然後,打眼瞧去。
道袍已褪,換上了大理寺該有的囚服。
囚服寬大,少年坐得端正筆直,幾縷雜發在自背後高牆的窗口投入的日光中,格外顯眼。
頰畔還掛著不等的傷,實則算得狼狽。
但瞧上去,卻反而比其著道袍,執拂塵的時候,還要出塵脫世幾分。
“你來了。”驀地,少年才鄰一句話。
正兀自搬了案,在一盤一盤地往上放材蘇清宴一頓。
抬頭笑了笑,一派利落道:“對,我來了。”
待她放完了最後一盤菜,便招了招手,朝清風笑道:“過來坐,我帶了飯菜。”
仿若二人不過是得空敘的友人。
相識許久的友人。
見對麵的囚服少年似是聞言滯了一滯,蘇清宴又一副頗為無奈的樣子,攤了攤手道:“整間屋子,就你那兒一張椅子。不陪著我坐地上,實在不過去吧?”
清風聞言一頓,看著對麵少年一副無賴的樣子,輕聲笑了笑。
便也起身行了過去,學著蘇清宴的模樣,就地坐了下去。
“你們……應該是不能喝酒的吧?所以,我今日便隻帶了一壺茶。”
蘇清宴取出茶壺與茶杯,斟了一杯,遞了過去。
清風霎時呆了呆,似是一頭霧水。
但旋即又無聲地笑了笑。
是自己要著人來的,不是麽?
“給。”少年又遞了碗筷過來。
不過,遞完之後,竟自己又從食盒中摸出了另一副碗筷。
“你……”清風按著筷子,見對麵已經先夾了一口菜入嘴的少年,驀地出了聲。
“吃啊,正好我也還未用午膳。清風道長不會一口吃的也不肯給我吧?”
蘇清宴唇角一彎,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又夾了一口菜入嘴。
自牆外而入,正帶著幾分熱意的光,輕灑了幾斛下來。
沐在少年臉龐上,幹淨,明澈。
先前的易容已被洗去,剩下的隻是一張正值少時,雅致如竹的麵容。
是與他清風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正意氣勃發的少年郎。
是與他清風不同的少年。
一如……
蘇清宴隻見對麵的道士又兀自地笑了笑,似釋然,又似惆悵。
隨即,便也終於動起筷來。
蘇清宴看不懂,也不明白。
不過,沒有什麽是一頓吃喝不能解決的。
飯至一半,清風便已先開了口。
“我見過你。”
正夾著材蘇清宴一頓。
她本來是準備用完膳,再開始談的。
不過……
見過她?什麽時候?
若是在她還未進蕭府前見過,還未成蘇清宴之前見過。
那……
霎時,蘇清宴眸色沉了沉。
也放下了筷。
似是在認真地準備著聽接下來的話。
清風隻當少年想弄明白緣由,便也未曾在意,隻接著開口道:“在沉沙巷,和景行書院。”
蘇清宴聞言心一鬆。
但依舊保持著方才的模樣,繼續聽著清風接下來的話。
“沉沙巷有一老婦人是我觀信眾,常領著孫女來我觀。師父大多隻接貴客,像這樣……普通的人,一般是由我來接待的。一為著省事,二也為營造出我觀視眾平等,親民的假象。”
“一來二去,便熟識了。但我見她家中實在困苦,遂而每次下山之時,總會給其買些東西。”
“所以,你也見過去了幾次沉沙巷的我?”蘇清宴偏著頭問道。
隨即又有些不解:“那為何……我不曾見過你?”
清風聽罷似自嘲般,笑了一笑,“我師父並不喜歡我去做這些……他口中的無用之事。而我也為著避免給那阿婆帶來麻煩,便一直都是從她家後院偷翻進去的。”
蘇清宴瞧著對麵提起所謂無用之事,眸中卻帶著暖色的少年,眸子微閃,淺聲一笑。
道士這一切難以被理解的作為都在那一瞬,有了答案。
因為,他心中有光。
雖然,孤單。
“那……景行書院呢?”
蘇清宴此時也發現了,這清風,其實似乎隻是想找一人話而已。
“因著采藥。燕秦山藥材眾多。你們……你們書院附近也是如此。後來,也知道了你是蕭府之人。”
提起此,清風似是滯了一瞬,才狀若無異地出了口。
蘇清宴聞言有片刻的詫異。
她怎麽記得,書院附近藥材並不多來著……
“所以,在添香院你便認出了我,當然,或許還有裴易章。而你或許又早就想讓你師父收手了,所以雖知有貓膩,但也順水推了個舟。”
蘇清宴落下話道。
隨即又一笑,原是如此。
“……嗯。”清風點零頭。
但不知為何,又很突兀地夾了一口菜入嘴。
而蘇清宴雖覺奇怪,但也未曾在意。
片刻後,已用完了膳,又知曉了事情來由的蘇清宴便作勢收桌欲走。
但驀地,道士又開了口:“可否……再留片刻,與道弈一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