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見談
將近午時,日頭也掛在了正當空。
而這大理寺府衙,自然也無甚美景可言,隻一些正開了花的桐樹極打眼地立著。
淺白綴紅的桐花就那麽掛在枝頭,伴著桐樹倚在路旁。
花香清甜馥鬱,風華淺綻。
桐花,清美。
桐樹,乃賤,難為棟梁也。
碧穹青之下,微燙的陽光灑了下來。
蘇清宴伸手輕遮了幾分眼前過亮的日光,一陣風起,散去了幾分周身的熱意。
“兄……公子,就是此處了。”為蘇清宴帶路的衙役微躬了躬身,一副極好話的樣子。
“有勞官爺了。”蘇清宴輕點零頭,也回禮道。
“呦,當不得,當不得。”馬三目光一滯,有些驚詫,忙擺了擺手。
他馬三也不傻,這少年既是與蕭大人相識,又怎會是個沒身份的。
“公子放心,裏麵都已打點好了。您直接進去就成。”馬三又接著道。
“那便多謝官爺了。”蘇清宴聞言唇畔微彎,感謝地點零頭,便拎著食盒進去了。
或許因著到底是大理寺的緣故,牢房也並未有想象中的暗無日,狹窄陰暗。
不過,依然是意料之中地有一陣淡淡的潮腐之味泛來。
蘇清宴跟上前來帶路的青衣烏靴,腰係藏藍色布帶的獄卒往裏走著。
漸漸地,背後青白日的亮光淡了下去。
眼前之景也暗了些。
牢牆四周支上的用以照明的火架也印入了眼簾。
赤紅色的火焰正張揚地跳躥著,似是在對將風帶進的外來之人,表達著慍怒與不滿。
“來來來,大還是?”
“!”
“大、大!”
“這次肯定是!”
“大、大、大!”
……
隨著漸進的步子,獄卒搖骰子的喧嚷聲也傳入了耳鄭
但蘇清宴卻隻狀若無事地行著。
大理寺不常有犯人。
要麽是可了事,可消事呆不了幾日便要出去的。
要麽便是定好了日子,就隻等那哢嚓一下的。
但這卯,卻是日日都得應的。
不找點樂子,人生豈不無聊。
人欲所需而已。
“頭兒,這就是蕭大人允進來的那位公子。”
給蘇清宴帶路的獄卒哥點頭哈腰道。
被喚到的獄頭,不,是九品司獄大人,正聞聲看來。
蘇清宴也正好瞧了一眼正穩坐在賭桌上,動也未動的司獄。
頭尖頰瘦,一雙不大的眼睛裏,滿是看得出見的精明。
正在興頭上的李三思聞言也隻順勢瞧了少年一眼,裝模作勢地招呼了一聲:“公子好,人就在裏邊兒等著了。”
隨即便對帶路獄卒不耐地擺了擺手,道:“你便繼續領公子去吧。”
“多謝司獄大人。”蘇清宴聞言也隻笑了笑,簡單回了個禮。
隨即,便跟著帶路獄卒而去。
倒是聽到回禮的李三思又回頭瞧了瞧方才的少年。
有意思。
不過,與他李三思沒關係。
他隻需要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成。
不稀罕,地管不著。
美哉。
“就是這兒了。”獄卒給蘇清宴利落地開了門。
“不過,公子您可別忘了時辰。”瞧著已經走進去聊少年,獄卒想了想,又提醒道。
“多謝。”蘇清宴放下食盒,轉身笑了笑拱手道。
待獄卒一走,蘇清宴才隨便找了個地兒坐了下去,然後,打眼瞧去。
道袍已褪,換上了大理寺該有的囚服。
囚服寬大,少年坐得端正筆直,幾縷雜發在自背後高牆的窗口投入的日光中,格外顯眼。
頰畔還掛著不等的傷,實則算得狼狽。
但瞧上去,卻反而比其著道袍,執拂塵的時候,還要出塵脫世幾分。
“你來了。”驀地,少年才鄰一句話。
正兀自搬了案,在一盤一盤地往上放材蘇清宴一頓。
抬頭笑了笑,一派利落道:“對,我來了。”
待她放完了最後一盤菜,便招了招手,朝清風笑道:“過來坐,我帶了飯菜。”
仿若二人不過是得空敘的友人。
相識許久的友人。
見對麵的囚服少年似是聞言滯了一滯,蘇清宴又一副頗為無奈的樣子,攤了攤手道:“整間屋子,就你那兒一張椅子。不陪著我坐地上,實在不過去吧?”
清風聞言一頓,看著對麵少年一副無賴的樣子,輕聲笑了笑。
便也起身行了過去,學著蘇清宴的模樣,就地坐了下去。
“你們……應該是不能喝酒的吧?所以,我今日便隻帶了一壺茶。”
蘇清宴取出茶壺與茶杯,斟了一杯,遞了過去。
清風霎時呆了呆,似是一頭霧水。
但旋即又無聲地笑了笑。
是自己要著人來的,不是麽?
“給。”少年又遞了碗筷過來。
不過,遞完之後,竟自己又從食盒中摸出了另一副碗筷。
“你……”清風按著筷子,見對麵已經先夾了一口菜入嘴的少年,驀地出了聲。
“吃啊,正好我也還未用午膳。清風道長不會一口吃的也不肯給我吧?”
蘇清宴唇角一彎,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又夾了一口菜入嘴。
自牆外而入,正帶著幾分熱意的光,輕灑了幾斛下來。
沐在少年臉龐上,幹淨,明澈。
先前的易容已被洗去,剩下的隻是一張正值少時,雅致如竹的麵容。
是與他清風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正意氣勃發的少年郎。
是與他清風不同的少年。
一如……
蘇清宴隻見對麵的道士又兀自地笑了笑,似釋然,又似惆悵。
隨即,便也終於動起筷來。
蘇清宴看不懂,也不明白。
不過,沒有什麽是一頓吃喝不能解決的。
飯至一半,清風便已先開了口。
“我見過你。”
正夾著材蘇清宴一頓。
她本來是準備用完膳,再開始談的。
不過……
見過她?什麽時候?
若是在她還未進蕭府前見過,還未成蘇清宴之前見過。
那……
霎時,蘇清宴眸色沉了沉。
也放下了筷。
似是在認真地準備著聽接下來的話。
清風隻當少年想弄明白緣由,便也未曾在意,隻接著開口道:“在沉沙巷,和景行書院。”
蘇清宴聞言心一鬆。
但依舊保持著方才的模樣,繼續聽著清風接下來的話。
“沉沙巷有一老婦人是我觀信眾,常領著孫女來我觀。師父大多隻接貴客,像這樣……普通的人,一般是由我來接待的。一為著省事,二也為營造出我觀視眾平等,親民的假象。”
“一來二去,便熟識了。但我見她家中實在困苦,遂而每次下山之時,總會給其買些東西。”
“所以,你也見過去了幾次沉沙巷的我?”蘇清宴偏著頭問道。
隨即又有些不解:“那為何……我不曾見過你?”
清風聽罷似自嘲般,笑了一笑,“我師父並不喜歡我去做這些……他口中的無用之事。而我也為著避免給那阿婆帶來麻煩,便一直都是從她家後院偷翻進去的。”
蘇清宴瞧著對麵提起所謂無用之事,眸中卻帶著暖色的少年,眸子微閃,淺聲一笑。
道士這一切難以被理解的作為都在那一瞬,有了答案。
因為,他心中有光。
雖然,孤單。
“那……景行書院呢?”
蘇清宴此時也發現了,這清風,其實似乎隻是想找一人話而已。
“因著采藥。燕秦山藥材眾多。你們……你們書院附近也是如此。後來,也知道了你是蕭府之人。”
提起此,清風似是滯了一瞬,才狀若無異地出了口。
蘇清宴聞言有片刻的詫異。
她怎麽記得,書院附近藥材並不多來著……
“所以,在添香院你便認出了我,當然,或許還有裴易章。而你或許又早就想讓你師父收手了,所以雖知有貓膩,但也順水推了個舟。”
蘇清宴落下話道。
隨即又一笑,原是如此。
“……嗯。”清風點零頭。
但不知為何,又很突兀地夾了一口菜入嘴。
而蘇清宴雖覺奇怪,但也未曾在意。
片刻後,已用完了膳,又知曉了事情來由的蘇清宴便作勢收桌欲走。
但驀地,道士又開了口:“可否……再留片刻,與道弈一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