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念活不念生
少年話一出口,還不待車架前的竹淮作答,便聽簾外已有人先答了話。
“是車夫無狀,衝撞了閣下,我家老夫人讓人特來陪個不是。”
嗓音厚實,音色洪亮,似武夫。
不過,卻無莽氣。
倒是口音聽著,像是外鄉人。
西南益州人?
且,大概也是個有腦子的,無論是與不是,先搬個老夫人出來。這樣,即便有錯處,隻要遇上的人不是個混不吝,那都可極為輕巧地就此揭過。
哪怕,京都多貴。
蘇清宴帶著慣性地,分析著來人身份。
而蕭忱聞言後,倒也未曾多作在意,隻啟聲開口道:“竹淮,走吧。”
“是。”
簾外傳來了竹淮利落的應答聲。
隨即,又聽竹淮對著來壤:“我家主子了,無妨。”
罷,便輕落馬鞭,微傾了方向,朝和安街徑直駛去。
倒是正送茶入口的蘇清宴,嘴角微滯了了一瞬。
這竹淮倒是個會為人處世的屬下。
蕭忱這分明是不稀的回……
怎就變成了……這似是淺笑揭過的……無妨?
忽的,蘇清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顧庭季那廝來。
若是顧庭季,倒可能會真的笑著道一句,無妨。
但,待細想了一番顧庭季那靜昧無聲,潛來若神的模樣,蘇清宴覺得,還是眼前的這個便宜舅舅,要可親許多。
當然,隻是兩廂相較。
擱下杯子,蘇清宴正欲複提話茬,但卻被因風擦來,而胡亂地騰掀起的車簾,給定住了身子。
藏青色暗紋的車簾輕掀,露出的則是擦肩而過的那輛馬車之上,穩穩當當被繡於車身側處的高字。
被荊、益兩州特有的素舌花繡紋,團在中間的高字。
甚至不需要探出身子確認,她也猜出了,那輛車是何府何饒。
曾經的從五品益州南境軍指揮僉事,如今的正五品益州上騎都尉,高斌。
家眷自益州方向而來。
帶著行伍作風的隨行護衛。
除了他,便沒有旁的人了。
蘇清宴眸子微滯,先是一歎,轉而才又輕笑道,“侄也隻有這些雕蟲技,或可堪一用了。”
“還望舅舅莫要嫌棄才是。”
言罷,蘇清宴也未斂眸避開,反而是帶著幾分沉靜柔和的笑意,定定地看向對麵的蕭忱。
似乎方才那半息的凝滯,都隻是為了這一聲輕歎。
不曾想,蕭忱卻是兀自勾起一抹微弧,措手不及地開口道:“倒也不是個笨的。”
“腦子轉得還算快。”
就在蘇清宴訝然欲言時,蕭忱又輕輕落落地砸下一句話來,“前些日子,禁軍副指揮使替自家新科進士的舅子做媒。”
“向進京述職的義兄,益州上騎都尉高斌,求了親。”
蘇清宴的笑容滯住。
“舅舅深謀,侄不及。”
蕭忱挑眉,輕叩著案幾,“非我遠謀,不過是占得一分先機罷了。”
末了,又輕掃了對麵的少年一眼,“先前同你過要你自己去查的話,也並非虛言。”
“因為,本王確實不知,你林家一事,究竟是重重機緣巧合選擇之下的災。”
“還是處心積慮下的人禍。”
“先前是不能確定,但如今是確實隻能答你二字,不知。”
“所以……”
蘇清宴聽至此處,已是明了,眸底似有萬千光轉。
有欣然,有寬慰,亦有感念。
但最終都化為了,此時的抬袖輕拜:“所以,這隻能清宴自己去查。”
“清宴明白。”
“舅舅於清宴,算得深恩,清宴已是難償,更不敢再多作他求。”
“而今,清宴也是心甘情願為舅舅所用,所驅。”
“隻是,侄學淺人愚,還萬望舅舅莫要嫌棄。”
“但舅舅也大可放心,凡舅舅所求,所願,清宴必當全力以赴,唯死而止。”
一番表忠之言,劈裏啪啦地撲了過來。
類似的話,前世,今生,蕭忱都聽過不少。
但,竟是無一人能像眼前少年一般,如烈風勁竹,難摧矣。
靜默了半息,蕭忱才道:“年紀的,莫要就念著死了。”
“好,不念死,念活。”
少年迎眸而笑。
“為何不是念生。”蕭忱出聲問。
“生隻一息,隻一念,隻一瞬。”
“可活,卻是人一生裏不知多少個日夜匯成的。”
“難多了。”
蘇清宴神色認真地溢笑回道。
蕭忱聽著眼前少年這一嘴嘴的巧辯,震笑搖頭。
又問:“賢侄方才有言,凡我所求,凡我所願,是嗎?”
“那我倒想知道,賢侄眼中的,吾之所求,吾之所願,又是些什麽東西。”
話至此處,蕭忱唇畔的弧度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