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暴風曲

  “出去。”他冷冷地對著陳磊說道。“別再來我家，別再碰綺綺。要是敢來，我打斷你的腳！”


  陳磊畢竟還是個小學生，被他幾句話一威脅，當場就嚇得不敢說話了，他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眼角帶著點淚水，抓起了書包就走出了他家的大門，出門前還眼神複雜地回頭看了他幾眼，但是最後也還是沒敢說什麽，隻是背著書包哭著快步跑了。


  看著陳磊走遠，他一腳關上了大門，然後走回了裏屋。


  嫣綺正站在沙發前，雙手交叉在褲子錢，忐忑不安地看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卻不敢看他，隻是看著他的腳。


  看到嫣綺，他就有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感覺，這是10年來他第一次對嫣綺這樣生氣，這樣討厭她。


  “陳磊以前有沒有摸過你？有沒有？”劉強居高臨下地看著嫣綺，嫣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小手搓揉著，好一會兒，嫣綺的眼裏終於滲出了一點淚花，她看著他，猛然搖頭，黑發閃動。


  嫣綺已經哭得滿臉是淚水。


  他盯著嫣綺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嘶啞聲音對她說：


  “綺綺，明天你不用再去學校上學了。papa給你換學校。”


  聽到他的話，嫣綺忽然哽咽了一下，抓著他的手搖起腦袋來。


  黑發淚光，閃爍不斷。


  “你不想換學校？”


  嫣綺點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卻不敢說話。


  “那你以後還要不要再跟陳磊說話？要不要再跟他玩？”


  “說啊！”


  似乎是被他像是野獸一樣的神情和聲音嚇怕了，嫣綺拚命搖著頭，哭聲不斷。


  他狠狠瞪了嫣綺一眼，然後走出了廁所，重重地關上了廁所門，把嫣綺一個人留在廁所裏，認她哭泣著叫他papa。


  他狠心嗎？或許吧。


  畢竟他知道嫣綺幾乎什麽也不懂。


  但他必須對她這樣。


  他必須給她一個深刻的記憶。


  一個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深刻記憶。


  以免她再犯錯。


  他狠心，隻因他不忍心。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有再跟嫣綺說過一句話。他采取了對她的冷戰策略。除了給她做飯，讓她自己洗衣服之外，他都沒有再跟她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睡覺時，都是背對著她。


  嫣綺也被他的冷漠策略給嚇怕了，似乎真的是怕他再也不理她了，接下來的幾天，嫣綺都時刻不離地跟在他的身邊，在家裏時，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就像一個條尾巴。有時候她還會在他耳邊輕聲叫他papa，說她以後再也不出去玩了，叫他看看她，跟她說說話。


  但是他卻一直故意沒有跟她說話。


  嫣綺隻能哭。


  但是就算哭，他也不理她。


  因為他已經鐵了心，一定要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12月21日的時候，下了場冷雨，氣溫驟降，仿佛整個世界都結了冰。


  下冷雨的那個晚上，他依舊沒有怎麽理睬嫣綺，嫣綺一個晚上都喊著他papa，用她那幼稚的方法想使他回心轉意，但是他都忍住了沒有心軟。那天晚上，他甚至還特意讓嫣綺和他分了兩條被子睡覺。


  在那之前，他們都是大被同眠的。


  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嫣綺忽然就感冒了，一大早起來，嫣綺就跟他說，papa，他頭好暈。而且嫣綺眼睛還紅紅的，鼻子也堵塞了。

  的確是感冒的症狀。


  那時候看著嫣綺感冒的模樣，他總算是心軟了一點，從家裏拿出了感冒藥，喂她吃了下去，還給她換了新的棉衣，安慰了她幾句說，把感冒藥吃了就會好了，先去上學再說。如果不會好的話papa帶你去醫院。


  這幾乎是他這幾天以來第一次跟嫣綺說話，當時嫣綺驚喜地不得了，看到他又對她好了，他說什麽她都願意做了，嫣綺乖乖地喝下了最苦的藥，然後聽話地去了學校。


  那天他親自帶嫣綺去了學校，下車的時候，還特意給她打了傘，目送著嫣綺淡淡笑著跟他揮手就校門。


  看著嫣綺朝他揮手微笑，他不知不覺地也對她揮了揮手，微微一笑。


  在心裏積聚了幾天的雷雲，不知怎麽的就散了很多。


  那場突如其來冷雨，似乎成了他和嫣綺感情回好的一次轉機。


  但是他麽想到的是，那場冷雨，不僅僅是他和嫣綺情感的一次轉機，也是他和嫣綺命運的一次轉機。


  接下來的幾天，他和嫣綺的感情終於好轉了很多，漸漸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隻不過讓他有些擔心的是，嫣綺的感冒卻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一次來的特別頑固，吃了好幾天的藥也不見好，而且還一天比一天咳嗽地厲害。


  但是嫣綺卻一直堅持著吃藥，堅持著去上課，也抱病堅持著去進行他們學校準備的小學生元旦節舞蹈晚會的演練。


  10年12月24日月那天下午，他正辦公室裏上班，忽然接到了嫣綺班主任夏老師的電話，嫣綺的班主任老師有些焦急地對他說：“你說陳嫣綺的爸爸吧？你快點來學校吧，你女兒發燒昏倒了！”


  嫣綺昏倒了？！

  他當時就感覺到腦海裏炸開了雷，二話不說，他掛了電話第一時間就開車趕往了嫣綺的小學，在學校的醫務室裏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嫣綺。


  嫣綺躺在病床上，蓋著白色被子，捂著額頭，痛苦地迷著眼睛，臉頰泛紅。


  “綺綺，papa來了。”劉強繞過醫務室裏的醫生，走到嫣綺的身邊，聽到他的聲音，嫣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papa……”嫣綺長長的睫毛裏露出黑色的瞳孔，虛虛地叫了他一聲。“papa，我不舒服……”


  “papa來了就沒事了。”他安慰著嫣綺，然後拉開她額頭上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他驚了一下，嫣綺的額頭燙地驚人。


  一旁的醫生告訴他說，他剛才給嫣綺量過體溫了，40度，是高燒，必須馬上送去醫院。


  他對著醫生點了點頭，然後就抱起了嫣綺，把她背在背上，帶出了學校。


  在車上的時候，嫣綺一直迷迷糊糊的說著頭好暈，身體酸酸的。聽著嫣綺的呻吟聲，他加快了車速。


  送到醫院後，他被醫院掛號處門口長長的隊伍給嚇了一跳，沒想到今天排隊掛號的人這麽多，看來因為天氣轉涼，最近感冒的人也不少。不過為了嫣綺著想，他還是背著她奮力地殺進了人群中，中途他靠著出了點小費讓幾個人給他讓了位子，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後，他終於給嫣綺掛了號，然後把她帶到了呼吸內科，之後就是一係列的排隊量體溫，打過敏針，抽血化驗的程序，差不多忙了整整一個小時後嫣綺終於住進了病房，被護士給掛上了鹽水。


  那時看著嫣綺躺在病床上小手上貼著輸液帶他才終於是如釋重負。


  “綺綺，好點了嗎？”他讓嫣綺靠在枕頭上，微微斜著上半身，然後用被子蓋住了她，好舒服一點。

  嫣綺睜著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著他，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papa……我身體好酸。”嫣綺喃喃地對他說。


  “沒關係，等掛了鹽水就會好起來。”他摸著嫣綺的額頭，輕聲安慰她說。“綺綺，先睡一覺吧，papa不走。”


  嫣綺嗯了一聲，身體往被子裏縮了縮，卻抓住了他的手。


  “papa……”


  “嗯？”


  “papa，生病真好。”


  沒有來由的，嫣綺忽然對他說了一句。


  他驚了一下。


  “傻綺綺又在說什麽傻話了？”他笑著摸了摸嫣綺的小手。


  嫣綺看著他，大大的眼眶變成了紅色：“papa，我還以為你討厭我綺綺……”


  劉強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抓了一下，他感到眼角也有了點濕意，他拍了拍嫣綺的小手，笑著對她說：“papa怎麽會討厭綺綺呢？papa就是氣了幾天，現在好了。papa還是很喜歡綺綺的。就像以前一樣。”他抓著嫣綺的小手，放在手心裏輕輕搓揉著。


  “papa……你真好。papa，我不想上學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聽了嫣綺的話，劉強安慰了嫣綺一下，柔和地對她說：“綺綺，別說傻話了，怎麽可以不讀書呢？早點睡吧，等醒了身體就會好了。然後你就又可以去上學了，papa還等著看你的舞蹈表演呢。”


  “嗯。”嫣綺嗯了一聲，然後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他就抓著嫣綺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唯一的感覺就是有些想哭。


  嫣綺終究還是喜歡他的。


  或許她因為還不懂事做了些無知的傻事，可是她終究是他的嫣綺。


  她終究是那個他十年前從路邊撿回來的小女孩。


  是他親自教會她叫他papa，也是他教會她走路，是他一天天把她撫養大。


  不管是十年前，還是今天。


  嫣綺都一直隻有他這個papa啊。


  那天下午，他在嫣綺的床邊坐了很久，也反思了很多。


  看著嫣綺的可愛睡姿，他回憶起了很多嫣綺小時候的事，他第一次教她說話，他給她講故事，他教會她自己做飯，自己洗盤子，他教會她寫字……許許多多平日裏因為忙於世俗工作而來不及去細細回味的記憶，那一刻全都慢慢浮現上了他的心頭。


  到了最後，他的心裏有的隻是感慨。


  他感慨，十年的時光如此匆匆，沒想到轉眼之間，嫣綺居然就這麽大了。


  那一年她還是個裹在繈褓中的嬰兒啊。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奇跡。


  他就坐在嫣綺的身邊，呆呆地想著，直到病房的門被打開了，嫣綺的診斷醫生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中年醫生，戴著眼鏡，留著一頭短黑發，手裏抱著幾份文件，他看到嫣綺在睡覺，就特意放輕了腳步，神色平靜地走到的他身邊。


  看到診斷醫生，他也站了起來。


  “你是她爸爸……是吧？”診斷醫生打量了他兩眼，有些疑惑地問他。


  “嗯，我是的。怎麽了嗎？”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你方便出來下嗎？”從醫生的臉色，他看不出半點不自然。


  他點了點頭，心裏卻是有些不解。

  但是他最後還是跟著他走出了病房，走到了外麵的長廊上。


  跟走到長廊外，醫生立刻就停下了步伐。轉過身來看著他。


  而他也跟著他停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診斷醫生，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停下來。


  但是那一刻，他心裏卻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真是她爸爸？”診斷醫生還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身份。


  “對，我是。他孩子出了什麽情況？”


  被他一問，診斷醫生麵色有些為難，兩道粗眉也皺了起來。


  “我有個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訴你。這件事你最好能接受。”說著，診斷醫生歎了口氣，從手裏拿出了一份資料遞給了他。


  聽到診斷醫生的話，劉強的心當時就戈登一沉，心跳都開始加速起來，他的直覺告訴他，恐怕嫣綺身上真的要有什麽事。因為此時此刻的這一幕，他在電視上看到過太多遍了。每當一個醫生在這樣的場合用這樣語氣對你說話時，你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你講知道的，絕對是最讓人絕望的噩耗。


  那一刻，他幾乎不敢接下診斷醫生給他的資料，但是看著診斷醫生有些複雜的眼神，他還是接過了資料。


  他看清楚了那份資料。


  是嫣綺的驗血報告。


  他不是醫生，但是他也是製藥行業出來的人，當他第一眼看到報告單上的數據時，他感覺整個人再也不能思考，再也無法呼吸。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置身的走廊仿佛變成了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變成了絕對的深淵，靜，卻又靜地人耳朵嗡嗡直響。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他的一個人。


  黑暗中，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在顫抖，有種戰鬥站不穩的感覺。


  而他的胃裏則是一陣翻騰，肚子裏像是有什麽不安分的東西在跳躍，帶給他既酸痛又奇癢的折磨，那種感覺不是來自於皮膚，而是來自於體內的器官伸出，來自於腸胃、骨骼，還有神經。


  似乎下一刻，他就要嘔吐出來。


  但是他還是忍住了，緩緩抬起頭，看著診斷醫生，診斷醫生也看著他，神色沉重，重重歎了口氣，然後告訴了他嫣綺的病情。但是醫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怎麽會這樣？這驗血報告單……是不是弄錯了？”他隻是顫聲著，這樣問診斷醫生。


  “你可以再做幾次試試……不過他估計，結果還是一樣的。就是這病，錯不了了。”說著，醫生又歎了口氣。


  那一刻，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徹底崩裂了。


  除了天旋地轉，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


  他強忍住崩潰的衝動，看著醫生，一字一句的問他：


  “如果是這病……那還有沒有康複的希望？”


  “可以治療……但是要康複，難說。我不想騙你，實話跟你說吧，得過這個病的人很多，但是好起來的……很少。”很少兩個字，醫生說得很輕，但是聽在他的耳朵裏，卻像是一道驚雷。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那一刻，劉強簡直想把驗血報告單撕碎尖叫。


  他甚至根本不想去相信醫生的話，因為就在幾天前，嫣綺還好好地叫他papa，為什麽此時此刻，醫生卻忽然告訴他這個噩耗？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這樣突然的轉變。


  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或者說，不想。

  深吸一口氣，他鼓起了勇氣，直視著醫生的眼睛，問他：

  “那……如果用最好的治療的話，她還有希望嗎？”


  “這個……難說。這個病現在國內外都有治愈的例子，但是失敗的也不少……真的難說。”


  他咽了口水，看著醫生嚴肅的眼睛，他知道，他沒有在騙他。


  “那如果現在開始治療的話，她還能活多久？”


  “這個還不清楚……還沒有做更多診斷他也不好說……不過要是嚴重的話，我怕那孩子熬不過一年……”


  他感覺整個人都要摔倒在地。


  那一刻，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嫣綺當初會被人遺棄。他也終於可以想象的到嫣綺的父母是怎樣的家庭狀況了。


  如果不是為了治病花費了全部家當，誰會願意丟棄自己的孩子呢？


  原來命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注定。


  “這麽說……她真的沒希望了？”他穩住了身子，艱難地問。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支撐下來。


  “可能有，也可能……”


  他沒有說下去。


  他卻知道了答案。


  ……


  二十分鍾後，他回到了嫣綺的病房。剛進病房，他就看到嫣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她正躺在病床上虛弱地看著他。


  “papa，你去哪裏了？”嫣綺看著他，純純地問他。


  看著嫣綺，他感到整個人都了一下，那一刻，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撕裂了，他有種想要放聲哭泣的衝動，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他輕輕地關上了門，強忍著心裏翻騰的情緒波動，擠出微笑，輕輕地走近嫣綺。


  “papa隻是去了廁所，papa哪都沒去，papa不會離開綺綺的。”他對嫣綺微笑著說，然後在嫣綺的床邊慢慢地坐下了，抓住了她的手。


  雖然臉上笑著。


  但是他的心裏卻在滴血

  因為他心中的那個秘密，他是永遠不會告訴嫣綺的。


  嫣綺看著他，淡淡的眉宇間露出幾分哀愁。


  “papa……你是不是很冷？”


  “嗯？papa不冷啊。”


  “那papa……為什麽你的手在抖？”


  他愣了愣，縮回了手。


  “papa是有點冷。不過待會兒就不冷了。”


  嫣綺嗯了一聲，點點頭看著他，烏黑的大眼睛露出幾分虛弱。


  沉默了一會兒，嫣綺忽然對他說：“papa……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他笑了笑，說：“綺綺多大的人了，還要聽故事啊？”


  “嗯……可是，我想聽papa你講的故事……”嫣綺哀求著看著他，低聲說。


  他強作笑容，抓著嫣綺滾燙的手，說：“好，好，papa給你講故事……papa給你講故事……”


  那一刻，劉強終於明白，原來嫣綺從來都沒有長大。


  她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什麽也不懂。


  就像他當初撿到她時一樣。


  心白如紙。


  世界上最美的是什麽？

  有人說是色彩繽紛的大千世界，有人說是生動鮮豔的畫像。


  但是對他來說，世界上最美的永遠是沒有被侵染過的白色畫紙。


  因為再美的圖畫也沒有白紙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