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一章 風花雪月,有緣回首再相見
劉強開車在熟悉的過道上飛馳,環城路、單行道、支路、小路,一條條的路被他拋在腦後。
他朝著機場的方向飛奔,這一生他開車沒有幾次這麽快過。暴雨如同子彈一般飛來,打在車窗上,雨刷不停地搖擺,卻依舊刷不幹上麵的雨水。
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順著他的心意似的,今天的道上車流極少,他一路疾馳,水花四濺,但是,除了無盡的雨點試圖阻攔他,路上居然是那麽的暢通無阻,沒有任何的行人和車輛出來阻攔他的去路。
馬路上積了一灘又一灘的積水,車在水麵上劃過,水花像是像是開路的禮花般為他開道。
一個又一個轉彎,一條又一條的大道,一座又一座的高架橋……
居然暢通無阻。
隻是……
為什麽?
為什麽他感覺平時熟悉無比的城市道路,現在卻變得那麽綿綿無盡,不見盡頭……
娘希匹的……
明明沒有什麽車輛的攔道,也沒有交通燈的惡意阻攔,為什麽平時覺得那麽短的路,現在卻是那麽的漫長?
他的心越來越焦急,因為他不知道這場暴雨什麽時候會停止。
暴雨停止時,就是月子離開之時。
所以,他要追上天邊的雨雲。
在他的一生中,他追過摩托車,追過的士,追過火車,但是,他從來沒有追過天邊的雨雲。
這絕對是他一生中最瘋狂的行動。
但是,也是他絕對不會後悔的行動。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看著車上的數字時刻表一分一秒地走動,計算著他從出門開始的時間。
出門已經快20分鍾了。
但是,距離機場,還剩下將近一半的時間。
他必須在那之前趕到。
一般飛機因為暴雨延誤不會超過3個小時,月子的航班是8點左右,隻要暴雨一減小,飛機就會起飛。
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暴雨能持續三個小時呢?
再大的風雨,也很快會平息。
那是自然界永恒不變的鐵的規律。
所以,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重要。
他從來都不喜歡暴雨。
可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期待暴雨不要停下。
因為它能幫他挽留住一個姑娘。
一個他深愛和深愛著他的姑娘。
機場在城市的最邊緣。
而他盡他所能前往這座城市的最邊緣。
30公裏……
20公裏……
他和月子的距離就那樣在拉近。
15公裏……
10公裏……
當他距離機場10公裏的時候,暴雨忽然開始變小了,劈裏啪啦的彈珠雨點變得淅淅瀝瀝,雨點開始變成了雨絲。
每一點雨絲都在車窗上勾勒出最美的圖案。
在點點滴滴的雨中,他看到了他和月子曾經的點點滴滴。
他看到了那180天的回憶。
那些天,他和月子、曉慧一起打網球的場景。
那些天,他和月子在池塘邊垂釣,拉起一條條鮮紅的大龍蝦,相視而笑的場景。
那些天,他和月子在酒吧談笑言歡,相互碰杯,灑出點點酒花的場景。
那些天,他和月子在電影院吃著爆米花,討論電影劇情的場景。
那些天,他和嫣綺、月子一起在山頂上眺望著無邊無際的大地的場景。
還有那些天,他和月子一起在舞會上相擁而舞,在鬼屋中結隊探險的場景。
那麽的鮮活,那麽的真實,就像一幅又一幅的油畫,曆曆在目。
真的不敢相信,那時候的他居然樂在其中,卻完全不曾料到今天會有這樣的分別。
那時的他,真的好快樂。
雨,來時匆匆,去時,也那麽匆匆。
當他終於駛上了直達機場的大道時,雨絲已經幾不可見。
雨越來越小,天空中彌漫的烏雲也在漸漸散去,占據了長夜的灰色天幕被傾瀉而下的陽光撕裂。
灰色的天空正在漸漸變藍。
陰暗的天空也正在漸漸地轉晴。
一點一點……
直到最後。
天,破了。
萬裏陽光灑落大地,照亮了山川、原野、都市、道路。
把美好和光明帶給這個世界。
天,晴了。
不要這樣……
老天爺,他求求你,不要天晴……
哪怕一分鍾也好。
哪怕一分鍾。
再給他一點時間。
看著漸漸放晴的天空,淚水不住地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他猛踩著油門,重重地踩下去。
車子像是被鞭策了的駿馬一樣在道路上飛馳。
難道,就這麽放棄了?
不。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對不會放棄。
也不能放棄!
絕對不會!
近了……
很近了。
8公裏……
5公裏……
3公裏……
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方的視野越來越清晰。
就在天徹底放晴的那一刻,他已經能夠望見遠處機場。
他看到了蛋形的機樓,看到了機場的長長跑道,還有機場附近停靠的車輛。
就要到了。
他鬆了一口氣。
趕上了!
他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在說。
對,他趕上了!
他還有機會!
他忽然想笑。
他想大聲放笑。
心裏一片陽光。
他終於還是趕上了。
還有希望。
他還能追回月子。
他能做到的。
劉強,你可以的。
心裏一個聲音在那樣對他說。
可,就在這時――
隆隆。
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陣轟鳴。
不是雷聲。
那是飛機的轟鳴聲。
他驚愕地搖下車窗,探出頭,望向了前方的天空。
一架飛機。
他看見,灰藍色的天空下,一架銀白色的客機正迎風而起,飛向高空。
他呆呆地望著那輛客機從視野的盡頭飛過。
他看著那輛飛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飛向了最高的天空。
飛向了天的另一方。
他驚慌地望著天空中起飛的飛機,然後,拿出手機,撥打了機場服務人員的電話。
沒有任何的意外,服務人員告訴他,剛剛飛走的,是之前因為暴雨延誤的前往羽田機場的航班。
他掛上了手機,就那樣任它掉落在車位上。
他停下了車,瘋狂地拉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月子!!”
雨後的空氣是那麽的清冷,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他就站在道路上,望著天空,望著天的另一頭。
銀白色的機體在天空中拉出長長的尾氣,劃成一條長長的直線,就像教堂結婚時的長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
一直伸向了天的另一邊。
延伸向了大海的那一邊。
天那邊是她。
另一邊是他。
這就是他們的距離。
那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蒼穹之下,大地之上。
畫麵,就那樣靜靜地定格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幾次分別了?
他已經不知道了。
他隻知道,那片天空,那條長長的道路,那相似而又熟悉的畫麵,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總是在人生的某一個時刻油然升起,折磨他一個又一個的雨夜。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感覺到了時光的流逝,也隻有到了此時此刻,他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望著那片天空,看著漸漸消失在天邊的那一點銀白。
不知不覺,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眶
他忽然想起曾經有那麽一天,在郊外的草原上,在蔚藍的天空和純白色的下陽光下,月子曾經也這麽仰頭望天,輕輕唱歌著。
那時,他好奇地問她唱的是什麽歌。
月子笑著告訴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歌曲,《淚的告白》。
因為聽不懂日語,月子就一句歌詞一句歌詞地翻譯給他。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天的那首歌,或許早已預見了今天的結局吧:
不注意的時候
忽然失去了什麽東西
不注意的時候
你沒有了
隻剩下回憶
就像忙碌的時候
沒有言語的朋友
就像街角出現的野貓
它不出聲的叫著
他也能聽到
如果能再一次見到你
隻想告訴你一句話
謝謝
謝謝
有時
盡管是受傷了
也能感覺到你
回憶至少是安慰
無論何時你都在身邊
如果能再一次見到你
隻想告訴你
謝謝
謝謝
如果能再一次見到你
隻想告訴你
謝謝
謝謝
即使被時間給傷害
他也能夠感覺到你的存在。
……
偶然飄過天邊的浮雲,擦不去那天空的淚水。
當最美的故事畫上句號,當青春的列車抵達終點站時,又有什麽會留在心裏?
也隻有這首歌能代表他的心情
也是代表所有失戀的人的心情
……
如今想起來,直到那個月子離開前的最後一麵,她還是保持著她那一貫的爽朗笑容。
就像她來的時候一樣。
那麽的燦爛,那麽的純真。
那麽的美麗。
那個永遠微笑的女孩。
他想,他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個關於風和月的故事。
還有那個名字像月影清風一樣美的女孩。
因為,那或許是他生命裏最後的愛情。
他告訴自己,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她。
那個來自站在最高的山巔也眺望不到的國家的美麗女孩,她輕輕地走出了他的世界,隻留下了一幅幅的油畫,一首首的曲調,他想,就算過了很多年,那些畫,那些曲,仍會在某一個雨夜,重新在他的腦海裏緩緩地浮現而出。
然後,他會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坐在車裏,遙遙地看到一個長發少女在遠方朝他揮手。
她的笑,是那麽的甜美,那麽的美好。
那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畫。
深藏他心。
……
月子離開後的那三個星期,他都是在失落中度過的。
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像是一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生命裏一次又一次的分別,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已經讓他千瘡百孔,疲憊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人生路會通向何方。
他疲倦了。
真的疲倦了。
事業也好,情感也罷。
他已經疲憊至極。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養成了散步的習慣。
每當天晴時,他都會出門散步。渾渾噩噩地走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走過那些他和月子一起曾經走過的路口,那些商場。
每一塊路標,每一個招牌,每一家熟悉的店麵都能勾起他對月子的回憶。
想起和她一起逛街,一起散步,一起在野外畫油畫的日子。
曾經的他,感覺自己像是活在最美的畫中。
此刻,卻已是物舊人非。
月子走後,她的臥室他一直都沒有動,一直保持著原狀,屋裏的油畫依舊那樣羅列擺放著,月子留下的雜誌和物件也放在原來的位置不曾動過,就像月子沒有離開時一樣。
他想,也許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也不會再去改變那個房間的布置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嫣綺也喜歡上了拉小提琴,有空的周末,她也會拿出月子留給她的小提琴,看著樂譜,自己在陽台上默默地拉著。
那時候,看到嫣綺落寞的身影,他知道,她也在想念她的月子姐姐。
和他一樣。
天氣越來越冷,白天越來越短,夜晚越來越長。
12月份很快就過了大半,又一年的時光即將走到盡頭。聖誕節快到時,北方下來了一股寒流,氣溫驟降。
現在流行過洋節。
聖誕節到來期間,走在大街上,到處都能看到五彩繽紛的聖誕樹和紅色的聖誕老人圖案的招牌。
而也就在聖誕前的那一天,下了一場大雪。那場雪很大,持續了整整兩天。
當雪停時,整座城市都被方雪給覆蓋了,街道、櫥窗、人行道上,目力所及之處,到處都是白色的積雪。
又是一個大雪過後的晴天。清晨起來時,明亮的玻璃窗上抹上了一層白色的霧氣。因為車被大雪覆蓋,引擎熄火,那天清晨,他步行著上街買菜。一路上,他看到了一對對年輕的男女,穿著冬裝,裹著圍巾從他身邊走過,他們或是牽著手,或是互相摟抱著,親密無間地訴說著心聲。
青春的歡笑聲充斥著他的耳朵,勾起了他心頭最傷痛的回憶。他隻覺得心裏一陣淒涼。
他裹著風衣,穿過茫茫的雪地,慢慢地向街的某一頭走去,因為沒有開車,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在飄著細細雪花的街道上,最後,就在經過某個路口時,他停了下來,不再走了。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站在一座眼熟的建築前。
一切似乎都沒變,跟遇到月子的那年冬天一樣,那個舞廳還在,那扇大門也還在,甚至那個座位都還在,透過人來人往的大街,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畫麵:
一個青年失落地坐在熱鬧的舞廳角落裏,他不敢抬頭,因為他孤單。他隻是靜靜地期待著,舞會的高潮,一個美麗的少女從外麵推門而入,她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迷人,就像公主一樣。她進去後走到了青年的麵前,微笑著對他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久久久久地在那個青年的耳邊回蕩。
“嗬,不好意思,他來晚了啊!”
那句曾經給那個青年希望與感動的話語,從今以後,那個青年是再也聽不到了。
……
……
……
“不好意思,他、我回來晚了啊。”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然讓他全身一震!
那一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緩緩的,他回過頭,然後,整個世界都凝固了。
月子,正站在他的身後,穿著黑色的緊身衣,手裏拿著黑色的墨鏡,就像第一次見麵時一樣,秀美,風魅,正站在他的麵前,對他微微而笑。
細細的雪花還在飄落。
如同回憶的碎片。
那是這個世界的奇跡之一。
雨的精華。
生命的結晶。
天空燃燒後的灰燼。
也是那天那場大雨最後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