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驚雷
“綺綺……”
朦朦朧朧中，他睜開了眼，叫喊著嫣綺的名字。
房間裏一片靜謐，隻有白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地上，顯得那麽的耀眼。
就像來自天堂的光。
又是一個晴天啊……
他伸出手，揉動著眼睛，揉眼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了自己的手，他呆愕了。
這是他的手嗎……
他看到的，是一雙粗糙枯瘦、布滿了皺紋，完全失去了水分的老手。
就像樹杈一樣。
他的手，怎麽變得這麽蒼老了……
對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
他又在哪裏？
他看著雙手，大腦混亂。
忽然，他想起來了。
對啊，他怎麽忘了。
嫣綺都已經離開了50年了……
15歲那年，嫣綺離開了家，他找了很多很多年，都沒有找到。
他自嘲地笑笑。
都50年了。他居然都忘了。
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半年前，他檢查出了肝癌，醫生說，他活不過半年了。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啊，他活不久了，就要與世長辭了……
這一生，他輝煌過，傳奇過，也失落過，驚心動魄過。
是那麽的精彩。
可是，他心裏卻還有著最後的心願未了。
那就是50年來，他每天都朝思暮想著的當年那個離家出走，從此再無音訊的純真小女孩。
找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思念了一輩子……
可直到遲暮將去，那個小天使，還是沒有回來。
沒想到今天，他又夢到了她。
想起了當年的事。
都說人老了，臨終前會想起生命裏有過的人。
嗬嗬，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隨著記憶變得清晰，他終於回想起了一生，頓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地好沉重……
他的身體怎麽了……為什麽動不了了……
他感到所有的器官，都在瞬間衰退……
他也感覺到，體內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
然後，他明白了。
時間到了。
他要死了。
他意識到。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不知道什麽時候，耳邊傳來了醫生和護士急救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心電圖的聲音，還有親人的呼喊聲……
他真的不行了……
視線像是籠罩了霧氣一樣變得那麽的朦朧……
朦朧中，他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有他爸爸的臉，有他爺爺奶奶和藹的臉，也有他姑父一家人的，陳先生的，王胖子的，甚至月子、梁永麗、丁茹萍的……
嗬嗬，他們都來看他了……
那些他生命裏走過的人，都在床邊圍著他，呼喊著他的名字，他依稀地看到眼淚順著他們的臉龐不停地滑落。
所有的人都在他身邊，陪著他走到生命的盡頭。
除了那個他思念了一輩子的可愛小女孩。
直到暮年臨終之時，她終究還是沒有回到他的身邊……
眼淚順著他蒼老的臉頰滑落了下來。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了吧……
隨著聽力的消逝，他已經聽不清周圍人的聲音了，看不清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知道。
眼皮越來越沉……
就在合眼之際――
“papa！”
一陣輕輕的呼喚，來自耳邊。
好熟悉的聲音。
是他尋找了一輩子的聲音！
聽到那個聲音，他使出了身體裏的最後一點力量，使勁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視線清晰了。
嫣綺。
嫣綺就站在病房的門口。
哭著，著看著他。
她一點都沒變。
雪白的裙子，黑色的眼睛和長發。
她還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純真，那麽的可愛，和50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
“papa。”嫣綺輕輕地叫著，黑黑的眼睛看著他，朝他一步步走來。
嫣綺回來了。
50年了。
她終於回來了。
在他快要離開人世的時候。
就像當年那樣。
她還叫他papa……
看著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嫣綺，他微笑起來，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終於沒有遺憾了……
……
上麵你們看到的，是那天他發了41度高燒後在醫院裏做的一個古怪的噩夢。
因為那個噩夢太印象深刻，所以他閑著無聊時，就學月子，以寫日記的方式把它給寫了下來，為的，算是給自己看，或者是紀念那一段難忘的往事吧。
而夢醒了之後的故事，是這樣的：
“綺綺！”
當他感覺到渾身是虛汗，然後頂著刺眼的陽光睜開眼睛的時候，腦海裏的那個噩夢還是揮之不去。
那個無比逼真的噩夢。
他夢見嫣綺15歲時離家出走，夢見他找了很久很久，找了整整50年，都沒找到她。
直到臨終之年，夢中的他看著布滿皺紋的老手時，嫣綺還是沒有回來。夢裏的他，思念了一輩子，可還是沒有等回嫣綺。直到夢中的那個他在暮年臨終的那一刻，眼中才出現了回來的嫣綺，夢裏的嫣綺，依舊是叫夢中的他papa.。然後，夢中的他微笑的閉上雙眼，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那真的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夢，真實到讓他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甚至當他睜開眼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時間伸出了手，看看上麵有沒有條條皺紋。
當他看到他那還插著吊針，還是那麽強壯，那麽的平滑的手時，才鬆了口氣。
原來是夢啊……
他心有餘悸地想。
因為擔心嫣綺，而且發了高燒，他才會做這樣的夢吧。
當他清醒過來時，他才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滿大街尋找離家出走的嫣綺的場景。
還好是夢……
他動了動手，身體各處傳來的酸麻感卻還是讓他難受地要命。
他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了身，重重地籲了口氣，然後打算拿床頭的手機。
可是當他轉身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時，他卻愣住了。
“papa。”
嫣綺，居然就坐在他的床邊，紅著眼，叫他papa。
綺綺？
假的吧？
“綺綺？！”突然的驚喜讓他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
真的是嫣綺。
黑色的長發，黑黑亮亮的眼睛，雪白的脖頸，略顯蒼白的小臉。
是他熟悉的嫣綺。
離家出走了一個晚上，嫣綺顯得很憔悴而蒼白，烏黑柔順的發絲也變得那麽淩亂。
“papa……”嫣綺低著頭，有些愧疚地看著他，而他則是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把她拉向了他。嫣綺沒有反抗，隻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動，他才發現自己頭還是暈的要命，全身也都是酸一片痛一片。
他抓著嫣綺的手，凝視著她。
嫣綺的手好暖和，摸著嫣綺的小手，他堅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綺綺，你昨天晚上去哪裏了？”他沉著聲音，看著嫣綺的眼睛。
嫣綺不敢抬頭看他。
低眉好一會兒，嫣綺才漸漸抬起頭來，看著他的下巴，緩緩地說：“公交車上……”
嫣綺終於告訴了他的她昨天晚上的去向。原來，昨天離家出走之後，嫣綺就坐上了一輛公交車，大半個晚上，她都一個人坐在公交車上，繞了城市一圈又一圈，到了半夜，公交車手收工的時候，她就去了車站睡了一會兒，後來天亮時她就被人叫醒了，那個人居然是曉慧。原來曉慧來到他家附近後查了一下他家附近的公車號碼牌，根據嫣綺離開家和他追上去之間的時間差，以及公車路線和時間點推斷嫣綺有可能坐上了那時候正好經過附近的公車，嫣綺有可能在車站過夜，所以一大早曉慧就去了車站找嫣綺，最後果然在那裏找到了嫣綺，並且把他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她。
得知了他生病住院了，嫣綺擔心他的病情，於是她就和曉慧一起坐了車來看臉他。
事情的經過，差不多就是這樣。
嫣綺既沒有出車禍，也沒有被怪人綁架，更沒有遇害。
她平安地回來了。
“你這個不聽話的瘋丫頭！”他抓著嫣綺的小手，顫著聲罵著她，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看著嫣綺的臉，卻看到了她左臉上紅紅的印記。
是他昨天打她時留下的手印。
看到嫣綺臉色的手印，他的心震動了。
不知道是曆史的重現，還是受到某種叫做命運的東西的召喚，他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摸了摸嫣綺臉色那紅色的印痕。
“……還疼嗎？”
他深深地看著嫣綺，看著她帶淚的眼睛，問。
還疼嗎……
多少年前，也有一個人，躺在他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微笑著對他說出同樣的話語。
那溫暖的話，就像冬日裏的暖陽。
雖然他是聽不到那個聲音了。
但是，那個聲音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而這一刻，那句話，也就那樣從他口中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聽到他的這句話，嫣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直接就撲到了他的懷裏，抓著他胸口的被單就哭個不停。
“不疼了，papa……不疼了……”嫣綺大哭著，用含糊囁嚅道聲音回答他。
他也是淚水縱橫。
“不疼了就好……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他緊緊地抱著嫣綺，用他自己都聽不清的話說著，心裏說不出的喜悅。
“回來了，就別再走了。永遠別再離開papa，好嗎？”
嫣綺含著淚看著他，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嗯……”
腦海裏的那個夢還是揮之不去。可比起那個噩夢中的場景，他還有什麽奢求呢？
最壞的結局都已經出現在他的心中，比起來，此刻的他，是不是無比地幸福呢？
至少，他沒有等到50年後臨終之時才等到嫣綺。至少，他最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那就夠了。
真的夠了。
他和嫣綺“父女”兩個人就那樣抱著哭了好一會兒，簡直可以用不成體統來形容了。
不知道多久，他才放開了嫣綺，嫣綺紅著眼，擦著眼淚，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他。
頭還是很暈，他理了理嫣綺有些散亂的發絲，目光從她那清澈清明的眼瞳上緩緩移開，然後視線轉動，輕輕地掃過病房的每一個角落。
燦爛的陽光照進了病房，整個世界都融化成了雪一樣的白色。
夢醒了，誰還記得昨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