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故人
翌日一早,雲衣二人便來到之前打探好的茶樓,這茶樓緊鄰禦街,二樓臨窗的位置是極好的觀賞點。
據說這位皇帝最愛與民同樂,每月出城,必要萬人空巷才歡心。可他這一年十二趟,登基這些年少說也有千八百趟了,老百姓最初覺得新鮮,這一趟一趟得多了,也漸漸厭了。
於是便有官員月月花錢雇人來禦街兩側充個排麵以悅君心,說是花的月俸,可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
後來這事兒讓皇帝知道了,這位溜須拍馬的官員竟官升三品。此後,每月雇人歡送皇帝便成了規矩,由京中大臣輪流出錢出力。
這事兒是昨日雲衣來這個茶樓詢問情況時,掌櫃的同她講的,每月這日,都是這家茶樓生意最火爆的時候。
雲衣記得她昨日聽這個故事時,皇甫老祖就站在她身邊,眉頭皺得夠夾死一隻蒼蠅。
縱是一夜過去,皇甫老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雲衣不想觸其黴頭,隻好繞開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這兒的茶還不錯。”
“今兒天真好。”
“今天中午去哪吃啊?”
……
任雲衣怎麽換話題,皇甫老祖都是漫不經心地嗯嗯啊啊,雲衣無奈,隻好閉嘴,不再自討沒趣。
雲衣閉嘴了,皇甫老祖卻沒忍住開口,“你說,怎麽會有這麽蠢的皇帝,每月給人一次刺殺自己的機會?”
雲衣被茶水嗆得連連咳嗽,小心地望望左右,見無人注意他們才敢說話,“你小點聲,這人多口雜的,我們是來弈風國救人的,別人沒救出來,先把自己弄進去了。”
皇甫老祖不甚在意地聳聳肩,目光望著下麵正在清場的官兵,“我是說真的。”
“我不知道,但是這麽多年了,有這想法的也不止你一個,搞不好還有些以身試法的,那麽問題來了,現在皇帝還在,你猜,”雲衣說至此頓了頓,揚眉一笑,“他們去哪了?”
皇甫老祖沒有心情理會雲衣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街上的官兵已而清走了路人,在道路兩側一字列開。
“那你說他這是為了什麽?鋌而走險,然後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裏?”
皇甫老祖對這問題甚是執著,雲衣隻得無奈地正了顏色,“幹嘛非惦記著有人行刺啊,沒準兒他就是想每月聽一遍百姓山呼萬歲呢?”
“不可能,”皇甫老祖下意識地否定了這種觀點,想想,又肯定了一遍,“不可能。”
雲衣樂了,人說物傷其類,大概就是如此了,同是九五之尊,也難怪皇甫老祖替別人想得這麽周到。
皇甫老祖莫名覺得雲衣是在笑自己,當下收回目光,板起一張臉,“你想好怎麽救人了嗎?”
“沒有啊,”雲衣笑得十分輕鬆,“不著急,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呢,皇帝都出城了,總沒人敢私自決定他的去留。”
頓了頓,又補充道:“更何況,他不還沒到嗎?”
“你怎麽知道他沒到?”
“我打聽過了,一月之內,沒有暮滄國的隊伍進入永安城。”
皇甫老祖張張嘴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但沒有打擊到雲衣終歸讓他十分不服氣,索性耍起賴,“沒有一個月了,你現在就得出一個可行的計劃。”
雲衣知道皇甫老祖的脾氣,他這話並不認真,但若自己不應付二三,恐怕他也要生氣。
“辦法有很多啊,”街上已經開始過儀仗了,雲衣站在大敞的窗戶前,一手晃著茶杯,目光落在禦街之上,“比如賄賂管事的官員啊。”
皇甫老祖同樣密切關注著禦街,不屑地嗤笑一聲,“你拿什麽賄賂?”
“這就多了,”雲衣不走心地應付著,“或者直接成為管事的官員唄。”
“更是笑話了。”
“誒,此話差矣.……”
說話間,禦街之上,皇帝的禦輦已而到了茶樓的位置,兩側百姓跪在街上山呼萬歲,聲音震耳欲聾。
皇甫老祖聽著雲衣的聲音夾雜其中,雖然小,竟還清晰,“我可以想個名頭混入官場啊,比如天命凰女啊,得之可得天下的那種。”
皇甫老祖撇撇嘴,“那也得有人信啊。”
雲衣不在意地笑笑,目光始終盯著那明黃色的禦輦,仿佛要透過帷幕,看清裏麵人的容貌。
帷幕不透光,卻攔不住氣運,禦輦之中那人周遭的氣運並不雄厚,要麽這裏麵的人不是皇帝,要麽……
“嗬,有趣了……”皇甫老祖看著雲衣唇邊緩緩滲出的笑意,脊梁骨驀然一涼。
“什麽有……”皇甫老祖話還沒問完,便見雲衣的笑瞬間凝固在了嘴角,眼睛突然睜大,仿佛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皇甫老祖連忙扒著窗邊回頭,街上依舊是隨駕的那一隊長龍,以他們的視角剛能看見一點皇帝儀仗後的國師,往後還一眼望不到頭。
國師坐在八抬的轎子上,四周是白紗充作帷幔,是故能隱隱看清長相。
弈風國的國師看上去竟不過弱冠,烏黑的發卻不束冠,隻隨意垂在身後,遠望仿若清風明月的肌骨,著一身星月為底的袍子。他此刻正微闔著眼,幹淨得仿佛落入凡塵的仙人,好像下一刻就要隨風飄散。
這人若說容貌,倒有幾分,但終究不至於讓雲衣震驚至此。
皇甫老祖覺得自己大抵是被雲衣耍了,她故意做出那副見鬼的神情就是要引自己去看,此刻不定怎麽在自己身後偷笑呢。
皇甫老祖這麽想著,唬著一張臉扭頭,卻剛好看見雲衣將手裏的茶杯,連著杯中未喝完的茶,竟就那樣順著窗口拋下,那角度,正對著即將到來的國師。
二者的速度是雲衣算好的,是以茶杯剛好落在國師頭頂的白色紗帳之上。
紗帳並不固定,隻是虛虛搭在車架上,此刻紗帳撐不住茶杯的重量自是塌了,而那個茶杯隔著紗帳,正正砸中了國師,而後改變軌跡,滾到了一旁。
已有反應快的侍衛高喊著“有刺客!”就要分開人群衝上茶樓,皇甫老祖覺得雲衣一定是瘋了,想引人注目混入官場也不是這麽個辦法啊,但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一手拉著雲衣想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卻沒拉動。
雲衣仿佛傻了一般愣在窗邊,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個國師,看著他安撫兩邊的官兵,看著他喚回衝進茶樓的侍衛。
皇甫老祖覺得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他看著雲衣的眼睛,那雙仿佛永遠冷靜、永遠淡泊、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睛裏,此刻,好像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