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總有雲開見月的時候
“皇後娘娘，”梁茂躬身行禮，不動聲色的將中宮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陛下前兒受了風寒，除開每日推不掉的朝會外，一直在承恩殿裏將養著，今兒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奴才便央著出來曬曬太陽舒展舒展，可不巧就走到了拂光殿外，剛陛下還和奴才念叨著也想去中宮陪娘娘坐坐，但皇後娘娘身子不似宋嬪般強健，又怕將病氣過了去。”
??聽聞宮人的話，宋芊芊往前走了一步，盯著端坐在禦攆上的尊者，適才發現他麵上神情比往日頹靡許多。
??“陛下受了風寒，怎的都沒人來報一聲，妾若早早知，定要去承恩殿裏貼身侍奉著。”
??“是朕怕皇後擔心不讓他們報的，”夙淮掩嘴輕輕咳嗽一聲，“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病，況且已漸好了。”
??“陛下……”
??“皇後，”夙淮打斷宋芊芊的話，那張慘白的臉上仍舊帶著一絲溫溫的笑容，“東緝事廠的歡喜還在承恩殿裏等著朕商談要事。”
??沒明著說走，但已將要離開的意思遞給了對方。
??宋芊芊本還有一肚子關切的話兒，但見尊者並不想繼續說下去，她幾次張嘴又咽回，最終福了福身子，“那臣妾便不耽擱陛下了。”
??停滯的禦攆再一次動起來，梁茂一顆懸在喉間的心終於慢慢跌進肚子裏，同中宮錯身而過的那一刻，跟在攆旁的他抬頭望向帝王，緊繃的情緒倏忽鬆懈，尊者嘴角揚起的笑容逐漸擰成痛苦的模樣。
??不過，夙淮挺的筆直的脊背依舊未有絲毫彎曲的弧度。
??直到踏進承恩殿，那具勉力端著的身型方才像是泄光了氣一樣，順著床腳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陛下，”梁茂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陛下等著，奴才這就去喚太醫。”
??“不要，”夙淮想也沒想的拽住宮人，“不要叫太醫。”
??“可是陛下……您的傷……”
??“梁茂，”夙淮抬起長長的眼睫，他光潔的額頭覆蓋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書案後第二個匣子裏有創藥和紗布，你替朕拔出斷簪包紮傷口。”
??從未習過醫理的梁茂頃刻慌了神，他下意識拒絕，“陛下乃萬金之軀，奴才不敢……”
??“沒有什麽不敢的，”尊者抬手覆蓋在宮人手背上，指尖一點一點收緊，“外人若見了朕身上的傷，必究其根由，朕不想把江江置於風口浪尖，所以，由你來做最合適！”
??“奴才……”宮人誠惶誠恐，感受到尊者傳遞過來的力度，他咬咬牙，“奴才遵旨。”
??拿來創藥和紗布後，梁茂又去窖裏取了一瓶夕陽陳，烈酒潑灑傷口，劇痛一瞬傳遍全身，夙淮猛的咬緊了牙關。
??顫抖著攥住帝王胸前暴露在外的一點點簪身，梁茂緊張極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懼意使勁兒往外一拔，簪尖脫出的一霎那，鮮血從患處噴湧而出，手忙腳亂的取過被夕陽陳浸濕的帕子按住傷口，鮮血未凝固前，梁茂不敢有絲毫大意。
??習慣了忍痛的人，在麵對身體所傳來的疼痛時是不會驚叫出聲的，最多也不過是咬住牙齒微微皺一皺眉頭。
??自十四歲起伴在君王身側，梁茂見過他被臣屬迫於殿上的無助，見過他挑燈夜讀的刻苦，也見過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城府……
??在這個世界上，大約沒有比帝王案前的大監兒更了解帝王的人，然而正因為了解的多，所以也心疼的多。
??“陛下，”壓著傷口不讓鮮血流出的宮人輕喚一聲，聲音沙啞，“您既如此在意宋嬪，又何苦在她跟前說那些話教她恨你？”
??聞言，夙淮鬆開緊咬的牙關，深邃的眼眸輕輕落在薄薄的窗戶紙上，“朕見不得她有氣無力的樣子，若恨朕能讓她鼓足勁兒重新振作起來，那便恨著好了。”
??梁茂鬆了鬆棉帕，血流的速度緩下來後，他將創藥小心翼翼的灑在傷口上，爾後用紗布細致的包好患處。
??做完這一切，轉頭盯著春凳上放置的半截金絲八寶攢珠簪，少年宮人總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而想起方才尊者滿是無奈的口吻，他沉吟片刻後，俯身跪在地上一字一頓無比肯定的道——
??“陛下與娘娘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不是那麽容易磨滅的，而今雖因一些誤會有了隔閡，但奴才相信總有雲開見月的時候。”
??這話兒說不上是憧憬的意味多還是安慰的意味多，畢竟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但能在無望的日子裏少一點愁緒，多一絲希冀也是好的。
??“雲開見月……”夙淮低低呢喃著這幾個字，若死灰一般的麵上漸漸滋生出一抹不同於見到中宮娘娘時的，會心的笑容。
??蔫了幾日，江江總算有了精神，她坐在食案旁足足扒拉了三大碗米飯，蘇嫲嚇的坐立不安，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將自己撐著了。
??好在，江江自幼便有做飯桶的潛質。
??月牙見她勁頭回來了，便央著她出去走走消消食，江江摸了摸撐的圓圓的肚皮，讚同的點了點頭。
??皇宮很大，即便自出生就在這兒，可仍有很多地方是江江沒有去過的，沿著長長的九曲回廊慢慢悠悠往前走，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小青磚拚接起來的長廊上，落下一地斑駁。
??“娘娘，”月牙上前一步，衝江江俏皮的眨眨眼，“今兒天氣這麽好，您可想放風箏？”
??江江微微側頭，看了看她背在身後的手，嘴角向上一彎，斬釘截鐵的說了兩個字——
??“不放。”
??“為什麽呀？娘娘您瞧，”月牙將背在身後的風箏往身前一攤，“這多好看啊，放起來一定更好看，娘娘您就放吧……”
??“月牙，”江江抬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侍女的肩膀，滿臉正經，“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這玩意兒該是小魚那種孩子……”
??小魚的名字脫口而出，江江的話弦兒戛然而止，深埋心底的痛又被拉上了心頭。
??月牙瞧著她徒然染上一層陰霾的臉色，忙收起風箏移開話題，“是是是，娘娘說的是，那咱們這種大姑娘該找點什麽樂子消磨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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