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沙嶺
出發時間選定在黃昏時分。晝夜溫差極大,午夜可達冰點,但風暴少,不至於寸步難行。
“冷麽?”虎爺這話是說的自己冷但又逞能,瞧他發絲尖都凝起了白霜。
我搖搖頭,再看卓爺,他同我一樣,絲毫不受低溫影響;其他人看上去也無恙,他們訓練有素又常年駐守,自然也是適應。
現在我們所在遼闊的沙地上,望出去一覽無餘。後半夜風開始吹起,如同野獸熟睡時的鼻息,時有時無並不打緊,但危險的是在沙地下。
向前帶路的副將領抬手示意直住前行,警惕四周;手勢變換再要我們都蹲下來,他帶著兩人先潛行過去偵察。
“這到哪兒了?”我悄聲詢問。
“應該是虎嘯嶺。”
“這裏都是沙地,為什麽叫‘嶺’。”
“曾經是,但後來綠林沙漠化,這裏被黃沙覆蓋。有沙的地方就有妖獸,就潛伏在下麵。”
“什麽樣的妖獸?”
“鴞麵巨蜥。”
“嗯?”我沒聽明白是什麽意思,“我記得,鴞是人麵或貓麵的大鳥;在鄉間我也曾見過四腳蛇,這是臉像鳥,半身像四腳蛇麽?”
前麵過來一人,打手勢是說我們可以跟上,我們就過去。
“你往後看看。”在我旁邊的一護衛小哥哥悄悄在我耳邊出聲。我雖然不到他的臉,但護甲中露出的一雙眉目露出淺淺柔和的笑意。
如他所說,我回頭往後看。雖然行進的過車如履平地,但身後看去是個明顯的下坡,居然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高出出發點那麽多距離,眺望遠處沙麵微微起伏。
我微帶吃驚的表情,再看向他,對他點了頭,相信我們是在“嶺”上。
“都別出聲,當心腳下。”
護衛變化隊形。卓爺往前與副將領並排,虎爺帶著我到隊伍最後,前後共由8個護衛保護著。
我踮著腳,小心落地過去,一直到接近最前頭幾個人的位置之時我聽到從他們腳下傳來細碎如踩雪似的聲音。
“……”我張開口剛要發問,立馬想到說不能出聲,話語卡在喉中,就又閉口咽回去。
腳下的動靜雖說不大,可放在這寂靜的夜晚當中,四處無風聲喧鬧,便是顯得每一步當像是在提醒它們:你們的夥食送到了。
目標是在天亮前到達接近“山頂”的一個石洞。
我看不懂也沒必要看懂他們做的手勢是什麽意思,但是我自己能感覺到著從地麵下傳來的異動,從他們腳下都繞了一圈又一圈,徘徊不定,
“羅亥!”
突然隊伍最後一人破聲大喊,這位名叫羅亥的護衛就在他旁邊不遠,半身已經被拖入沙下。看不出他是死是活,隻知他已經如脫水的秧苗,連掙紮的跡象都沒有。而剛才出聲的那人,轉眼之間也如同他一樣,毫無預兆的癱軟,腳踝已陷入沙地內,一點點枯萎,埋入沙底。
猝不及防失去兩位戰友,其他人全部將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僵在原地待命。
我悄悄觀察他們,到了這時候才能看出,與我們一起前後剩下的六位護衛當中,有兩位頭埋得很低,緊挨在一起,雙手握拳,顯得極其緊張慌亂;其他幾名穩如泰山,手上緊握盤在腰上的銀鉤柄,明白要如何應付。就連我身旁一手攬著我的虎爺,目光猶如鎖鏈,緊緊盯著可能會有所行動的幾個點,心中盤算著心思,預備著應付突發情況。不過看得出他已有應對的方法,胸有成竹,所以眉頭都不皺一下。
地下的東西對我們沒有過多的留戀,很快就走了。副將領一個手勢,示意我們趕緊走。下麵的路程我們趕得很快,順理到達目的地,不再有任何情況。
我喘了一口氣找地方休息,心裏輕鬆,但其他人並不如此。原本以為是因為逝去的戰友,後來聽他們商量才知道,是說我們行跡被暴露了。
難道他們沒聽到腳下聲音麽?
我站在洞口回頭看身後。沙漠地界外的世界下著如幕簾一般的磅礴大雨,眼前金色的沙漠在夜間褪了顏色,遍地如雪色的銀白與無限接近墨色的天空分割成兩個極端。不免又想起了決定離開的那個時刻,仿佛兜兜轉轉也從未離開過那裏。
他們的聲音還在身後細碎作響,我有一句沒一句悄悄聽著。一人過來站在我身後,還以為是虎爺,抬眼一看,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卓爺。
“這裏看出去好像是在雪山上,你還記得那裏麽?”
卓爺不說話,略做停留就走了。虎爺瞧見,見我沒討到什麽好處,表情凝固,就過來陪陪我。
“他不太高興想起以前的事。”
“……”他一提醒,心口突然一抽,抿了下嘴,垂頭悄悄看身後人。他剛才過來並不是與我一樣感慨過去,現和副將領繼續商量計劃,也沒在意,“我明白,但無論怎麽說那裏也是我家。”
虎爺將巴掌蓋在我頭頂,揉揉我的頭安慰。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地方。我初見他是在江上釣魚,還以為是個大東西,忙活半天釣上個人來,可把我們都嚇壞了。所以我們悄悄給他的綽號,叫啄鯰。”
“哦!那個很凶的啄鯰……”
“噓!”虎爺立馬將我按住,我們兩人悄悄回頭,卓爺果不其然朝我們這裏看。虎爺憨笑笑,拉我到邊上一起坐下,“小聲點,咱們私下叫叫,這場合會丟人。”
“嗯。”我掩著嘴悄悄地笑,聲音一並變小些,“我知道那個,渡涿江的時候他們說這東西會把船底啄個大洞出來,說是脾氣太大,找地方出氣,運氣不好的就會被撞上,所以村民都會避著點,還會把船做成許多古怪模樣。”
“這可不好笑,但……也確實讓人憋不住樂。”虎爺陪我一起。
“那他是不是也很凶的?”
“看情況,你不去惹他就行。”
現在想來,也難怪綁架我的大漢會扔下我隻顧自己跑。
“對了,剛才我就想問,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我才想起來,圖紙上的虎嘯林離沙地還有好一段距離。”
“我那張圖紙是舊的。”
我看著他傾聽。
“那還是我入伍時親自繪製。走遍了山河大地,看便了花草蟲獸,一點一滴都是滋味。當時還保留原始風貌,直到往後,戰爭不斷,時期蕩亂,導致生靈塗炭,天災不斷,最終才會是現在這樣,好在我們是勝利了。”
當時人妖平等相處,但欲望作亂,妖獸入魔淩駕於人類之上,才會如此。這些事情我在長老每日每夜都會和我說,讓我牢記。
“那剛才……”我聲音再壓低一些,“剛才沙地下的是你說的鴞麵巨蜥麽?”
“不是,我推測應該是蛇蠍,是一種蛇頭蠍身的魔物。雖說我們大戰得勝,但不是說它們被徹底消滅,隻要是被沙覆蓋的地方就全是他們的領地。你太弱小,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虎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怎麽說。”
“你說。”
“我們不能再往前了。”
“你要說什麽?”
我垂眼反複組織語言,再告訴他:“沙子有聲音,這些雪砂隻有接近圓形的腳麵才不會出現響聲,我示範給你看。”
我將高到膝蓋的靴子脫去,踮著腳走再沙麵上。因為我人小,腳也小巧,也就虎爺手掌的一半大小,踮起來一半隱在褲口內,他們其他人目光都投向我這裏。
被他們注目全身不自在起來,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子,提起燈籠褲邊,向上蹦,又重重落下,一連蹦了好幾下,不僅沒有聲響,就連沙子也沒有激起半粒塵埃。
“知道了,快把鞋穿上。”
其他人目光避開,繼續商量。虎爺皺著眉,趕緊把鞋給我讓我自己套上。穿鞋的時候他一直看著我,目光再放到靴上,才發覺我這一身霓裳不僅款式不搭,尺寸出入也很大。上身大,下身小,邊沿也是破損,定是衣服太大就徒手給撕了,腰帶還是男式的,說是路邊撿來的都無不可。
“……那我們暫時先回去,細細商量之後再做打算,你也來參與我們。”副將領看著我,是在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