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見不著了才稀罕（二）
這算是天意嗎，離開監獄的第一天就這樣與她遇上了？
??鄭子夜用力地眨了一眨眼，作用卻似乎並不大，腦海中依然還是陶一然的身影。
??他記得，他們一起從融江回來的那天，她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其實，這衣服真不算是太過地暴露，都隻是剛剛好而已，可是為什麽，他就總是不得自然，偏就是感覺到自己看到的要比別人多出了那麽一些來了呢，那領口邊上若隱若現的，牙白色的嫩肉線條。
??他想，他一定是因為禁閉得太久，有些魔怔了。
??他瞥了蘇金石一眼，對方神情果然是再正常不過，“車上有水嗎？”
??“呀，剛好沒有了，口渴了？”，蘇金石有些許地歉意。
??他搖頭，“不是。”
??“不是？”，蘇金石不禁眉頭蹙了蹙，“那你為什麽問我要水？”
??他又緩緩地看向了車窗外，“沒有就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
??蘇金石又追問：“你是不是感覺不舒服了？”
??“沒有。”
??“哦。”，蘇金石給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地。
??隻是車子往前開出去還不足三百米，他還是讓蘇金石把車靠邊停下，要下車去買水。
??隻是他買了水回到車上，整個人依然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蘇金石一直暗暗觀察著他，心想那會是什麽事情呢，就是不肯說出來。
??*
??回到鄭家，蘇金石在樓下給湯以華她們打了電話，然後把鄭子夜放下就離開了。
??今天就讓他們一家人好好地團聚吧，大家都很自覺地沒有過來打擾。
??鄭子夜剛從電梯裏走出來，就立即看到了早就等在了房門口的奶奶和媽媽。
??在騰秀冰的指引下，他從用木炭燒旺了的大火盆上跨了過去，接著，湯以華舉起用柚子葉和黃茅葉紮成的小掃帚幫他從頭到腳地都輕刷過了兩遍，嘴裏還一邊喃喃地說著好多驅邪趨利的話。
??進到了屋裏，婆媳兩人又讓他趕緊地去洗澡，叮囑他一定要把水桶裏的藥水用完，那是一大早她們就用柚子葉和其它草藥一起熬煮的，是要他把身上的晦氣徹底地洗去。
??為了他回家，也不知道她們上哪裏去買回來了這麽多的柚子葉和草藥，鄭子夜想著如果換作是要他去買，他可真是要沒有了頭緒，她們用心良苦，隻求從今天開始他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他都明白，所以全都是神情嚴肅地一一配合完成。
??今天，湯以華和騰秀冰她們對於食譜也都是用了心的，中午一起吃的是麵條，這是往年家裏有人過生日的傳統，他去年的生日沒能有人陪著，所以在他回家的第一天，她們就想著馬上先要給他補上了。
??過生日的人碗裏會有兩隻荷包蛋，長長的麵條加圓圓的雞蛋就合成了數字100，寓意平安長久。
??很小的時候，他就從奶奶那裏了解到了這個傳統的來曆，那是爺爺以前給爸爸過生日時延續下來的，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好，在生日這天爺爺就總是會給爸爸煮上兩個雞蛋。
??鄭子夜一時又沒敢抬頭去直視奶奶和媽媽，壓抑著情緒，埋頭吃麵條，這一場牢獄之苦，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們了。
??湯以華和騰秀冰也不會特別去多說什麽，自家孩子如今完好地回到家裏來了就已經是她們最大的滿足了。
??吃過午飯，湯以華和騰秀冰就催促鄭子夜回房間去休息，她們希望他能睡個安穩覺，然後把所有不好的盡快地統統都忘掉。
??看到他聽話地回了自己房間，她們也各自回了房間裏。
??然而並沒過得多久，鄭子夜卻是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他先是進到書房裏走了一圈，隨便看了看，又走到陽台上去對著藍湖發了好一陣地呆，然後是再看了媽媽新種的花草。
??回到了客廳裏，他的身子一鬆，就在沙發上半躺半坐著，眼睛一直看著那隨風輕輕擺動的窗簾，風是從藍湖湖麵上吹過來的。
??他抬起了一隻手，停在空中，感覺得到那吹過了窗簾的同一股清風在自己的指縫之間穿了過去，他真地是回家了。
??他閉上眼睛，試著在沙發上睡過去，卻仍然還是睡不著。
??於是他來到了地下車庫，看到自己的車子果然還在，還剛剛清洗過了，一塵不染的，他的嘴角輕輕地一勾，就知道金石那家夥沒聽他的話，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幫他把車賣掉。
??然後，他又走到小區的中心花園，夏日中午的太陽太過猛烈，這裏此時是空無一人，他樂享一個人的安靜。
??一位之前就相熟的小區保安經過，停下笑著對他說“鄭先生，好久不見了呀”，他向對方點頭也說“你好，是啊，好久不見了”。
??看著保安的背影走遠，他來到噴泉的邊上，剛剛清洗過的水池顯得出奇地幹淨，一顆沙粒都見不到。
??今天的天氣可真是好，今天的世界可真潔淨啊，看著都很舒服。
??是啊，相對於身邊知根知底的親朋好友，更多的人並不知曉他這一年到底消失去幹了一些什麽，所以，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上似乎也並不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吧。
??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學長，是我，子夜。”
??“嗯，早回到了。”
??“都還好的。”
??“這個……最大的不適應，那可能就是有些睡不著覺，感覺床和沙發都太舒服了，沒適應回來。”
??“是，裏麵吃的也不怎麽樣，所以現在也是特別地嘴饞。”
??“嗯嗯嗯，我會的。”
??“學長，再次感謝了。”
??直到去年要找林學長來幫自己打官司，鄭子夜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是鄰居，兩個人居住的小區是麵對著藍湖比鄰而建的。
??*
??第二天早上，鄭子夜正準備吃早餐，蘇金石就來到了。
??騰秀冰笑著問到：“是金石啊，這麽早啊？”
??“是啊，阿姨，我昨天跟子夜約好了的。”，蘇金石答到。
??鄭子夜卻對著他蹙了蹙眉，約好了？有嗎？
??蘇金石沒有理會他，徑直走了過去幫騰秀冰擺早餐，“阿姨，還有夠我吃的嗎？”
??“當然有啊，都是現成的東西，我就給你煎手抓餅去。”
??“喲，阿姨也會煎餅了。”
??騰秀冰笑著回到：“是在超市買的生餅皮，之前聽說子夜愛吃這個餅，我就買了好些回來。不過，我煎得不好，你就湊合著吃吧。”
??蘇金石說：“沒事，你給煎成什麽樣我都能吃，謝謝阿姨。”
??鄭子夜看著母親的背影在想，之前聽說？難道是在融江的時候聽陶一然說起過了嗎？
??蘇金石在鄭子夜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奶奶呢，吃過了嗎？”
??“吃過了，在房間裏看新聞，就我起得晚了。”，鄭子夜說。
??蘇金石又看了看他的眼圈，“沒事，多給一兩天就適應回來了。”
??鄭子夜沒有接這個話題，他咬了一口餅，問到：“你這是想要去哪裏？”
??蘇金石笑了，看著廚房的方向吧唧一下嘴巴，然後才說到：“一會吃過了早餐，我帶你故地重遊啊。”
??“故地重遊？”
??“嗯。”
??*
??在雲天大廈物業辦公室，兩人得知陶一然早就辭職離開了這裏，聽說是家裏的原因。
??鄭子夜這才知道原來陶一然曾經在這裏工作過，竟就是在這一棟他熟悉得不得了的大樓裏。
??“對啊，我本來就是要帶你來找她的啊，你說這世事就是有這麽巧的，就是我們公司要搬走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她來了這裏上班。”
??“可是，世事也還是這麽地不湊巧，現在我們是找不到人了。”
??“我給她打個電話吧。”，蘇金石說著就要撥手機。
??鄭子夜卻輕輕地摁住了他的手，他垂著雙眸，一時又沒有說話。
??她曾經提起過自己的母親身體多病，時常會需要住院，希望這一次也隻是她母親住住院並非真有什麽大事吧，畢竟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其實真的太少了。
??說起來，他們之間真的也是彼此了解不多，或者說，其實隻是他之前不曾對她再多做了解一些。
??“電話不要打了？”，蘇金石又問。
??“嗯，還是別打了吧。”
??“那要上樓看一下以前的辦公室嗎，也不知道租出去了沒有。”
??鄭子夜默了默，說：“不看了。”
??“哦……那我帶你去公司看看？”
??鄭子夜又沉默了，然後說：“再過兩天吧，今天就不去了。”
??公司裏的人對他的事情應該多少是有了解了的，他到底是老板，員工對於自己的眼光和看法倒是不會那麽地有所謂，隻是他不在的時候，蘇金石把公司經營管理得很好，是辛苦的，按說他應該盡早回去分擔起來，然而在經過了這一年之後，他對於人生的思考有所拓展了。
??他如今時常會想，如果可以的話是不是要去體驗一下自己之前從來沒有做過的工作，就看一看自己到底還能做些什麽。
??*
??時隔一年，鄭子夜再一次站在了火車東站的廣場之上，賣早餐的流動小攤不見了，沒有了那些彩色的遮陽大傘，廣場顯得更整齊了，而同時卻也讓人情味消散了許多。
??他遠遠地看著那一排嶄新的店鋪，一時也沒能看出哪一家是陶家的，他走近了一些，還是沒有看得出來，最後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一圈下來依然沒有看到陶家父女中的任何一個。
??他站在路邊，踢了踢路沿石。
??有車子對著他鳴了兩聲喇叭，他轉頭，竟看到了蘇金石的車子。
??他上了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蘇金石笑了起來，“我哪有知道你在這裏啊，我來是送我姐和外甥坐車的，要去長隆玩呢。”
??“可是你呢，也跟我說說看啊，你為什麽來這裏了？”
??他慢悠悠地拉過安全帶係上，“我就隨便走走。”
??“你這一隨便就走了這麽遠啊。”，蘇金石說著也瞥向了那排賣早餐的鋪麵，“你說人是不是總是這樣的，見不著了才會稀罕起來啊？”
??他佯裝沒聽懂當中意思，“開車啦，隨便帶我逛逛，中午我請。”
??“中午？我早餐都沒吃呢，要不然，你過去幫我買個手抓餅打個底先吧，最多中午我少點一個菜？”，蘇金石笑嘻嘻地，也不揭穿他。
??“那還是送我回家吧。”，他卻麵無表情地說到。
??“別，馬上就走。”，蘇金石說。
??“既然大家都沒吃早餐，不如早茶去吧，我問一問明宇看有沒有空。”，他捏著手機，趁著車子拐彎的時候，忍不住地又向那排小店看了一眼。
??蘇金石用餘光輕輕地瞥到了，嘴角忍不住地勾了勾。
??*
??鄭子夜精心地準備了禮物，攜同奶奶和媽媽一起，專程登門去向舅爺湯以年致謝。
??湯以年上下打量，拍著他的肩膀連聲地說“好”。
??湯以年為自己姐姐有個這麽出色的孫子感到欣慰，隻不過，在看到鄭子夜的第一眼，他總是感覺得有些許的眼熟，一時之間卻也說不上來這感覺是從何而來的。
??湯以年夫婦倆都是很好相處的人，這無疑讓本應是有不少隔閡拘束的彼此在最短的時間裏就熱絡了起來。
??兩家人從此真正地開始了往來。
??而對於鄭子夜來說，還有一個人也是必須要去拜訪的，那就是徐文強的妻子。
??他找到了徐家，有了年代的小區，典型的單位宿舍大院的樣貌，在門衛室旁邊的牆上，張貼著好幾張公告，說的都是小區的拆遷和安置的事情，落款均是輝煌地產集團。
??他勾了勾嘴角，看來唐明宇那家夥是要用這個自己老爹長久時間都搞不下來的項目來幫自己在公司立威了，而他今天來徐家也真是正合了時候，希望可以能幫得上徐家的一些小忙。
??他見到了徐太太，徐太太精神不錯，保養得也很不錯，想來也是與徐叔一樣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
??鄭子夜表明身份之後就遞上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解釋說是自己跟徐文強學習了炒股，掙到了錢回饋給師傅的。
??徐太太雖然作為家庭主婦多年，卻並不是一個貪心之人，她沒有馬上接過支票，甚至都沒有因為眼前的這筆錢而喜形於色，她對鄭子夜說自己並不了解情況，不如就等徐文強出來之後再說也不遲。
??然而鄭子夜的態度卻也相當地明確，支票一定要留下。
??正如徐文強告訴過他的，徐家的家底當初是賠了一個精光的，要不然也不會是又要搬回到這個舊家來居住了，企業職工退休金不高，他想徐太太這些年過得也不會是太容易，而更是因為他剛剛在門口看到了那些公告，所以這筆錢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出去的。
??徐太太幾次地推托，都沒能推掉，口氣也就鬆了下來。
??家裏確實是需要錢，而她之前也曾從徐文強那裏聽說過鄭子夜的一些事情，如今親眼看到了這個小夥子，確實一點也不像是一個不靠譜的人，她最後還是把支票收了下來。
??她想著隻能等到探視的時候，把事情告訴徐文強，看過他的意思再說了，他要是讓她退回去，那她自會一分不留地全給人家退回去。
??鄭子夜暗暗地打量屋裏，再明顯不過，這裏長期隻是徐太太一個人獨自居住，徐叔幾次提及自己兒子都顯得神傷，說這麽多年兒子從沒有去探視過他，也不知道父子倆的關係因何事變成了如此。
??說來也是巧得很，從徐家走出來，鄭子夜意外地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是陶誌盛騎著電動車經過，停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單元樓梯口。
??要不怎麽總是有人要說這世界很小呢，原來，她家也是住在這裏。
??他絲毫沒有察覺得到自己此時臉上是釋然的笑容，卻還要自我解釋說，其實他也並不是那麽著急地非要找到她不可的，隻不過知道了有一個地方終是可以尋得到她到底還是很不錯的。
??人與人之間，見不著了才稀罕的事情常有，隻是，稀罕了又找得回來的就不知道又會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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