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十一月初七
長夜漫漫,孫愕無法入眠,獨自上了閣樓。貼在窗前,他望向外面江陵城近處燈火通明,遠處漁火點點,不住嘆息。
趙青沐離家出走至今未歸,眼下魔宗的人已經開始威脅。他自是內憂外繞,煩悶不已。
陸綿知道他愁的無法入睡,便尾隨而來。此刻,她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對面孫若靈站在房頂上,早就望見了這一幕。
她從窗子望見她娘手裡拿著一件厚披風,緩緩走到孫愕身邊,然後輕輕抬手給他披到肩上。
她小小的腦袋裡,小小的世界觀里,因為沒有經歷過世俗艱險所以非常單純。雖說調皮了點,壞了一點點,她這種性格容易招致男孩子討厭,她還是很羨慕爹娘那種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感情的。
她知道自己邁得大大的八字步,動不動就粗言粗語,大打出手的習慣對於她這個大家閨秀身份來說是十分不合適的。可是她從不在乎那些自古以來對女子強加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些不合理規定,她只要在未來找到一個能容忍她愛她的人便足夠。那個人不需要多出名,不需要多厲害,只需一心一意忠於她一人即可。
不知不覺,她就想到了秦文絡。
你怎麼還不來?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要來看我的么?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問著。
她不知道,此刻,那秦文絡和趙青沐正走在橫山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邊閑逛觀察邊為明日的行動做準備。
這些人來自天南地北,來自不同門派,彼此間也不怎麼交流,只是裝作遊客一樣到處走走看看,似乎也想暗中探聽有關魔宗的消息。
大街上太過明目張胆,這些人是來刺殺墨一的,賊窩邊自然不好有大行動。秦文絡自然想到去些隱蔽地方,看看都來了些什麼人,探聽些有用消息。
和趙青沐出了城寨,在近水一帶蓮塘和那茶馬古道入口處徘徊幾圈,果然有點收穫。
他們隱在暗處,探聽到聚集一小眾一小眾的人竊竊議論著明日攻打魔宗的計劃。也發現了幾個混入銀火內部多時,稍得些內部消息的假魔宗弟子,他們此時正急著告知同門各處機關設點和應對之法。
看來不光他們,早有別的門派提前做好計劃混進魔宗。
此刻,秦文絡更好奇了,銀火宗現在處於外憂內患的危急時刻,那些先生長老的何以還那麼悠閑自在,似乎不怎麼關心的樣子。
看來,他們早已做好了應對之法。說不定,那弦月洞真的有蹊蹺,不然他們怎麼都不防內鬼?
明日,必然是一場兇險萬分,心驚膽戰的苦戰……
二人深知八方聚集,高手遍布,那不遠處舊廟必然不再是個安全去處,便輾轉去了另一個偏僻地方。
躲在一處荒草叢中,四下料了幾眼,二人見無人經過便坐下歇息。
這裡各處水塘相連,地表潮濕,此時夜深露重,草叢裡更是遍布濕氣,趙青沐剛在秦文絡砍倒的幾叢草上坐下,便感到一陣刺骨的濕寒。
女子體質本來陰柔,怕涼怕寒,如今身處這濕地,必然會不舒服,她猶豫了一下,本想起身另尋別處,但想到幾乎無處可去的窘境,便乖乖坐在原地。
秦文絡見她似乎坐的不舒服,一摸她額頭,一層水珠,再摸她手,冰涼冰涼的,他馬上將她扶起。
「咋們不能待在這裡!繼續在這,你會生病的,我帶你找個乾燥的地方。」
趙青沐似乎不想再添麻煩,急於細究明日的計劃,便掙脫出手。
「我沒事的,我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
她嘴上還挺逞強。
「不行,萬一明天你病了,拖我後腿,害得咱們兩個都葬身魔窟,那豈不是很慘。」
趙青沐噘著嘴再說不出話。
他們后尋了個地窖,點了把火烘乾濕氣,對明日的行動稍作細化,便和衣而卧,貼著牆壁過了一夜。
這樣的夜,二人一起度過已有若干。最初那男女有別之類想法早被現實互依互助方得生存的現狀替代,時間長了,即便是離得近了也不覺得有什麼。
……
十一月初七,這一天如期而至。
這天一早,秦文絡趙青沐就在水蓮軒前集合,然後便依照前一天領班的指示去了該去的地點進行防守埋伏。
出乎他們預料,來者比他們還早。他們才剛各就其位,早有幾個貿然來闖,身中暗器倒地的。
拖走了他們的屍體,稍作清理,銀火宗弟子便回到自己的守衛點。
早上的空氣還有點涼,趙青沐躲在樹上,幾次想打噴嚏都強忍了回去。
漸漸地,這片外塘林開始闖入外人來,她屏息凝視,看著他們一個個小心翼翼地進入樹林,謹慎地邁出腳下每一步,可惜,再怎麼謹慎終究躲不過這密集的機關陣。
咻咻咻幾聲,他們還是引發了林中的暗箭,趙青沐還沒來得及去收拾他們屍體,只見他們倒下后又觸發了那水牢的機關,一個倒栽蔥跌了進去,接著便隨著水牢消失埋入地下。
正好省得我去拖他們屍體!她嘴角一撇,暗笑道。
秦文絡每隔一小會兒便過來查看她這邊動靜,見她無恙后才回到自己位置。
太陽一升起,溫度剛上來,這外來的人便多了起來。
這片外塘林很大,當初他們第一次闖的時候可是費了很多心力才得以逃出。如今那些人接二連三進來,中暗器倒下,跌入水塘,被木樁撞飛,死傷無數。趙青沐在樹上看得發毛。底下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隨著闖入者數量增多,為了不引起麻煩,她乾脆站在樹上不管不動。
再過一會兒,果然闖入的人更多了。看樣子這些也只是被人支配,如無頭蒼蠅一樣亂闖的擋箭靶子而已。
真正的幕後主使可能還躲在後面。
轉過身,挨著她不遠處秦文絡地盤上也開始堆積起屍體來,看來他和自己想的一樣,與其下去暴露自己不如隱藏好等著殺掉快要穿過樹林的人。
再一低頭時,她透過枝葉看到樹下一個熟悉身影。
趙青沐心一驚。
底下一個束髮長衫男人正踩著地上屍體小心邁著步子移動。那男子的身形及頭上的紫色長簪趙青沐不會記錯,那是燕京的劉叔叔。
臨安北上距離燕京很遠很遠,而且現在宋金兩軍對壘,劉家與藍門幾乎要隔好幾年才有機會見上一次。
這次,趙岩冥慘死,劉言長百事纏身無法親自到場弔唁,便飛鴿傳書表達自己悲痛之意,信中交代了待他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後會親自去他墳前祭奠。
趙青沐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提前見到他。
劉家祖輩與趙家祖輩是在抗金戰爭中結識的,很多年,宋與金僵持,無法攻下燕雲十六州,隨著後來被成吉思汗佔領,祖家在燕京的劉家就被划入了金人的勢力範圍。
為不同的政權效力,立場不同,那自然便會漸漸疏遠。
好在劉家與趙家祖上是生死之交,交情匪淺,雖已對立,但關係還一直延續,到這一輩也沒斷。
那些年,劉言長靠人脈也得了些勢力,有了威信之後便南下北上的自由出入,暢通無阻。
趙青沐剛有記憶時便已熟悉了他,那時他還年輕,比父親趙岩冥小不了幾歲,下巴上還沒長鬍子。他經常去趙岩冥宅府抱著趙青沐逗她玩,還說將來也要生個和她一樣的小丫頭,貼心又嬌氣。
這些都還歷歷在目。劉言長的相貌身形,即使又過了幾年,依舊沒什麼太大變化,所以趙青沐不可能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