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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選秀(1)

  我盯著他的眼睛瞧。他的眼睛裏映著我的容貌,我看得很清晰。


  他伸手覆在我的麵頰上,手掌中心有些濕潤的薄汗,許是扛著我的緣故。他笑得依舊有些傻氣,嘻嘻地道:“苦心人天不負,我早知道我會有得逞的一天。”


  他就這般一路扛著我去了乾清宮。進了內殿,他立即遣退了一幹宮人,又命人將殿門也關起來。


  我在乾清宮裏呆了七日,每回我一過來,內殿的殿門便會緊閉著,好似裏頭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其實不是見不得人,隻是有些不守規矩罷了。乾清宮裏就是有大堆不同尋常的規矩,不比瓊宮裏來得自在——例如用膳時,嬪妃和皇帝不得同席,但夏侯明就很不喜歡這樣,總是將伺候的人遣出去之後和我貼在一塊兒吃;批折子的時候,嬪妃不得幹政,伺候茶水也要離得遠一些。但通常夏侯明會將我托到他的膝上……


  屋子裏頭空無一人,靜謐地幾乎能夠聽到更漏。


  他將我放在了一處舒坦的藤椅上,自己去拿了一壺熱水進來衝茶,一壁對我道:“玉兒,咱們這樣真好。”


  真好,我也知道這真好……


  隻是所有的美好都是有代價的。


  我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但我的心性已經變了。我以前想活下去,想從老天那裏爭取盡可能多的生命。現在我也想活下去,但是我想將每一日都活得精彩。


  或許我很快就會付出應有的代價。是幾年,還是幾個月,還是更早?呐,我懶得去計較了。


  “皇上!”我突然地喚他。


  他回過頭看我,麵上帶著傻裏傻氣的笑。


  我瞧著他的樣子,不禁抿唇笑了,柔柔地問他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的問話唐突而荒謬。他卻是聽懂了。他三兩步疾奔到我麵前,倏地將我抱住了,神色極認真地瞧著我,道:

  “不會,你和如姬不一樣,和貞妃也不一樣。你不會死,我活著的時候,我不會讓你死。我會立珺兒為太子,立你為皇後,早晚有一天我會遣散六宮的人,隻有我們兩個在一塊。你就搬到乾清宮裏來,咱們朝夕相處、日夜相對,咱們再也不會分開,再也不會有別的女人。我一定會做到,等我把朝堂都掌控了,等我握住了天下所有的兵馬,我就再也不用看那些臣子的臉色,再也不用寵幸他們的女兒……”


  他手上抱得越來越緊,眼睛裏映著我的容貌,如銅鏡一般清晰:“我會做千古一帝,你就是千古的賢後,等珺兒長大了,我就退位,和你一塊兒出宮去……我們可以去金陵的舊皇都那裏住著,也可以去太平行宮、長清行宮、熱河行宮。如果你願意的話,咱們還能去齊州,去找一個你喜歡的村子,咱們安定下來……”


  我聽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瞧著他那認真的樣子,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麽正經話來呢,不料到會這樣不著邊際的胡話……唉?他該不會又犯了失心瘋吧?不久前他就犯過一次呀!

  我很是擔憂地道:“皇上,要不要傳禦醫啊?您這是病……”


  “我沒病!”他停下來,眼睛裏卻仍是狂喜的,盯住我道:“玉兒,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啊?皇上您聽過扁鵲和蔡恒公的故事麽?咱還是先傳禦醫……”


  “玉兒你聽我說!”他完全聽不進去我的話,隻死死地盯著我,麵色潮紅道:“我喜歡你十五年了。”


  我的唇角微微抽了一抽。皇上咱們應該傳禦醫……


  可他又猛地抓住我的臂膀,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道:“我喜歡你十五年了。”


  我的臉頰也開始抽搐。呐……皇上,不管您有沒有得失心瘋,您這話都肯定是不能信的。十五年?我十五年前才四歲,我那時候見過您麽?

  夏侯明一直抓著我,絮絮地說道:“玉兒,我說的全是實話。我很早就喜歡你,一直喜歡到現在,我心裏隻有你一個。六宮那些女人在我眼裏都是紅顏白骨,蓮貴嬪也不過是拿來利用的,我隻想得到你……”


  我麵上有些發僵,被他抓著不能動彈。啊,他此時麵上的神情倒也正常,那股子瘋瘋癲癲好似褪去了,不過他說的這些話就……


  呀,如果他真沒瘋的話,那他這話就是哄女人的了!

  對呀!皇上您這些話,對當年的芳娣夫人不也說過麽?好似對現在的蓮貴嬪也說過?啊呀皇上呀,您當臣妾是葉桃衣那麽好騙麽……您是千古一帝,怎麽會被兒女情長牽絆。


  不過男人都是這個樣子,我也不必介懷。我溫和地笑著,與他道:“皇上,您對我的好,我都明白。我也明白您是天子,不可專情與一人。您放心,我不奢求後位,也不奢求您的專情……”


  這樣識大體的話,他聽著,麵上的興奮神色卻緩緩地褪去了。


  而後他歎息一聲,有些垂頭喪氣的感覺,低低道:“玉兒,你不信?”


  我撇嘴不言。唉,皇上您讓我怎麽信啊,您哄女人也該切實一點啊……若您說對我有幾分真心,我自然是信的;可您說您心裏隻有我一個,您又不是凡夫俗子,您身為一國之君,這怎麽可能……


  他低著頭,麵色苦惱萬分。隨即他把頭抬起來了,朝我笑了一聲道:“好吧,玉兒。我是騙你的。”


  我並不介懷他不著邊際的扯謊,隻緩緩笑道:“我知道您心裏有我,您對我有幾分真心,就夠了。”


  我看到他臉上的繾綣再次彌漫。他將我攬入懷中,用下頜抵在了我額頭上,道:“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也不能奢求太多。”說罷又爽朗大笑起來,促狹道:


  “不若你就搬到乾清宮裏來住吧!還省得走路呢!”


  我蹭在他胸口上道:“您說什麽玩笑,若真搬了,莫說後宮,臣子們都該上折子了……再則,這一回都連續第七日了,皇上,咱們還是別……”

  “方才不是說,不要顧著規矩麽!哎,你就真舍得不來呀……”


  ***

  夏侯明本是不想放我走的。但在第八日的時候,我求了他兩次,他遂依了我的意思招幸文婉儀。


  舍得舍不得是一回事,形勢逼人又是另一回事……他終究是皇帝,我終究是嬪妃,很多事兒都不能由著性子來的。


  我因此覺著寥落惆悵,卻也有幾分踏實,因為他肯聽我的話去招幸旁人——他說過我與貞妃不同,我並非盡信,也並非不信。貞妃在時他將其捧上了天,卻隻是為了讓她摔得更慘,別說一連七日的招幸,就是半月不間斷也不足為奇。隻有真心的在乎,他才會考慮更多,會擔心朝臣的指責與後宮的怒意,會擔憂我的處境,會刻意地保護我。


  我想我終於慢慢看到他的真心。原來他也是有心的人。


  和他赤誠相待的日子真的過得很快,七日的招幸一轉眼就過去,四月份也近在眼前了。四月初三的時候,選秀的旨意下來了。


  三年一次的選秀是要事,不可怠慢;宮裏頭的子嗣又稀薄,正是充盈後宮的時候。夏侯明為了此事,特意攜著我去皇後宮中,一同商討。


  皇後前些日子脾胃不調,今日稍好一些,和我一同伺候著夏侯明進了晚膳。大皇子早不住在鳳儀宮,八歲之後就去皇子所用心苦讀了,倒是兩位嫡出的公主在側陪著。


  夏侯明今兒過來鳳儀宮隻是為著公事,但看到兩個久未謀麵的女兒,心裏難免柔軟,便笑著舀公主們上前環繞膝下,也不急著商討選秀之事了。莊靜公主年已七歲,進退有度、規矩持重,不愧是皇後教出來的女兒;恪純公主不滿四歲,還是一團孩氣,蹭在夏侯明的膝上不肯下來。


  我與皇後針鋒相對,但對於孩子,我始終覺著稚子無辜。我看著恪純嬉鬧的模樣,心生羨慕,不禁與夏侯明笑道:“皇後娘娘兒女雙全,真真是福澤深厚。”


  夏侯明則是扯了唇角,朝我露了一個意味莫名的淺笑,道:“玉兒莫要著急。朕瞧著你身體康健,是個能生養的,日後生出十幾二十幾的不成問題……”


  三個五個還說得過去,十幾二十幾,貌似是指另外一種動物……我有些下不來台,想開口回敬他又礙於是在鳳儀宮裏,心裏惱恨地緊。


  皇後瞧在眼裏,眸子裏的寥落一閃而過,勉強笑著與莊靜招手道:“下去練練繡工吧,將你妹妹也帶下去。”


  待公主們退下了,她才勸慰夏侯明道:“皇上的子嗣到底少了。趁著這一遭選秀,多選一些年輕的妹妹們,也就全了皇上喜歡孩子的心。”


  說到選秀的要緊事,我雖是一品的夫人也不敢貿然插嘴,隻規矩地坐在偏側的繡墩上,垂頭靜聽。隻聞夏侯明散漫地笑了兩聲,道:“皇後的賢德,一如往昔。”


  這話是誇讚的意思,但說地有些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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