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玉人來
隻不過紀則書找上陸覺要商量的事兒著實有些麻煩,若是不急他也不必這樣匆匆的四處尋人。說的是他在日租界看上塊兒地,錢都交的齊全了,卻哪知道地主黑心,將一處地賣了兩家,除了紀則書以外還有一人拿著買地的合同,本想找這賣地的說個清楚,可這人自知惹了禍,早早的拿錢離了天津衛,哪兒還能尋得人影,這下可好,兩頭抓瞎,卻又都是付了錢的,這事兒說是麻煩,但要是找好辦的方法也不是沒有,隻需兩家坐下來好好商量就能解決,但隻是這另一位買地的混蛋,一開始便沒存什麽好心思,沒想著與紀則書好好商量,耍了無賴,成日裏頭找幾個流氓混混圍在那處,任是誰來全都攆走。紀則書買了這處地本想是新建一處廠房,這樣一來全都成了白耽誤工夫,他知道陸覺有門道,於是就來找他出主意。 自家兄弟的事兒陸覺自然上心,前後忙活跑了幾日,那位知道惹了不該惹的人物,自己便“知難而退”了。這晚紀則書請客吃飯,席間陸覺便多喝了幾杯,出門時腳下似踩了軟綿綿的雲彩,卻仍是執拗著不肯回家,而是讓司機將他送到那處平房去。 幾日不得閑,一直未去看陳卿言。本來心裏頭就惦念著他,也不知道這處房子他住不住得慣,再加上今天又多喝了酒,混沌的腦袋裏頭竟滿滿的都是這人的影兒,比平日還要更急切幾分,隻知道今夜要是見不著他,陸四少爺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陸覺讓司機在大路便把車停了,自己則是一步一晃的朝著那處房子走去,他這段日子都不大喝酒,今日在飯桌上難得被多灌了幾杯,真是不勝酒力,這短短的一段路,竟是要走一會兒歇一會兒,隻是在路邊歇腳,卻忽的聞見一股幽然花香,瞧著前頭門口花影綽綽,院門兒可不就在眼前了麽。 陸覺剛將房子租下時,也嫌這院裏單調枯敗,差人打掃幹淨又買了杜鵑花兒栽上,隻是時間略緊,這事做的不全備,仍是有一大處空閑。今日再瞧,這小院兒在陳卿言的伺弄下倒是變了一番樣子。支了竹架,許是要種葡萄,月色下院中新栽的什麽花兒朵兒的瞧的並不真著,隻是門口的薔薇格外顯眼,好活易養,枝葉帶刺兒卻藏了紫紅的小花,旺盛的爬上院牆的鐵柵欄,惹得人喜歡。 不過陸覺還是最歡喜那葡萄架子,想著過不了幾日架上便鬱鬱蔥蔥,葡萄藤下定然是納涼消暑最好的地方,還需兩把藤椅,一壺清茶,一把蒲扇——一把藤椅也好,他抱著陳卿言,他總是不嫌熱的。 這樣想著,人便真就美滋滋的笑了起來,門口站了片刻,也該扣門叫人了,可真是酒意誤事兒,陸四少爺這樣一個聰慧的人,喝酒亦是犯傻,竟生出了要翻牆進去的念頭——叩門?叩門做什麽,屋裏的人睡得正香甜,叫醒他舍不得。 陳卿言收拾了一天的花園,早早躺下睡了,隻是他覺輕認床,在夢裏便聽見有什麽窸窣作響,本以為是風打樹梢,不甚在意翻了個身,卻又分明聽見“哢嚓”一聲。 哪兒就這麽大的風,能把樹杈吹斷了? 睡不得了。 猛然驚醒朝著窗外望去,隻是睡前拉了窗簾——還是陸覺吩咐人買來的,又厚又重的西洋簾子,擋光遮陽倒是好的很,隻是陳卿言已經料定了外頭有人,若是拉簾觀瞧驚動了不知外頭的人會不會起了歹心,再加上他前幾日在報上看了,確有幾戶人家夜裏遭了打劫,至今劫匪還未抓到,陳卿言心中一沉,估摸著外頭是有歹人,屋裏四下尋著,卻沒什麽順手可用來防身的東西,隻能從廚房尋了那把做飯的菜刀來,緊緊攥在手裏縮在門後,隻等著那人進來便同他拚命。 這賊人倒也不同,不像報上說的一般“踹門而入,進屋便搶”,聽著外頭腳步聲頗緩頗輕,不慌不忙——愈是如此,陳卿言便愈發的心緊,耳聽著這人已來到門前,眼瞅著把手轉動,身上都繃緊到了一處,卻忽的聞見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陸覺身上常帶著的那股香。 “陸覺?” “你在這兒……幹什麽?” 門一開,倆人幾乎是同時喊出聲來。 隻是除了陸覺身上的香,陳卿言還聞到了一股酒味兒,借著窗外月光瞧著這人臉上的傻笑,上次這位醉酒之後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樣子自己也是見識過了,陳卿言苦笑一聲,將手裏的菜刀往旁一放,結結實實的接住了這人靠過來的身軀,半拖半扶著往屋裏走。 “恩……難受……” 一進屋陸覺便整個人不客氣的栽歪到了床上,兩把便將襯衫的衣領扯開,酒醉後的燥熱在這時倒是起來了。陳卿言眼瞅著領口的那粒扣子被生生拽的脫了線,掉在了一旁,趕緊小心收拾起來,又拿了涼被蓋在這人身上。 “哪裏難受?” “頭痛,熱,不蓋。水。”醉是醉了,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倒是分明。 “好。”陳卿言剛要起身,就又聽陸覺說道: “把鞋穿上,地上涼。” 這人到底醉沒醉? 若不是陸覺提醒,陳卿言自己都沒注意到是光著腳的。可那醉醺醺的糊塗樣子實在不是像裝的,這人醉成這樣居然還惦念著自己,也是難得他費心。本想著等他醒了,再與他好好理論一番這一晚被他嚇得肉跳這筆賬該怎麽算,這樣想來,心便跟著柔軟了幾分,勸慰自己不必和醉鬼置氣,更何況這醉鬼還是哪怕清醒著也從不講理的陸四少爺。 除了倒水,又多端了一碗綠豆湯來解酒,這本是陳卿言晚飯剩下未喝的,這回倒好正巧派上用場。陳卿言端著那碗綠豆湯往屋裏走,心裏頭又覺得巧,往日做飯總是做得正好不多不少,今天恰好就多出這麽一碗來,這人就來了,倒像是自己特意為他準備的似的。 “陸覺,起來,把這個喝了。”醉酒的人宛如一灘爛泥,扶著都要比平時都費些力氣,陳卿言一手端碗,一手將這人好不容易扶起,就已經吃力起喘籲籲,將綠豆湯往這人嘴裏灌時,就免不得嘟囔了兩句。 “怎麽喝得這樣多?沒個輕重。”這人卻不大聽話,勉強喝了兩口,便把碗推到一旁,口中哼哼著。 陳卿言知道他頭痛的難受,也隻說了這兩句沒再多言,將碗放在一旁盤腿坐在床上。陸四少爺剛還閉著眼睛哼哼,忽的覺得腦袋底下一空,卻隻是一瞬,就又落到了一處軟和地方,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腦袋底下枕的是陳卿言的腿,心中剛要疑惑這是做什麽,就看著這人伸出手在自己兩側的太陽穴處輕輕摁了起來。 “好些沒有?\" “……恩。”陸覺竟是覺得迷了,明明剛才還覺得眼皮困倦沉重這會兒卻什麽都拋卻到一旁去了,一抬頭就能瞧見陳卿言微頷著玉琢似的下巴咬著下唇一下一下摁得認真,屋裏頭黑著燈,可他卻看得這樣清楚,原來他們離的是這樣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