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
新月剛起了個頭,陸覺卻實打實的忙碌起來。陸澤業染了風寒,本就在夏日裏頭著實的受罪,許是年歲大了一病起來就不大愛好,竟是拖了半月也沒徹底利索,仍是時不時的頭痛,陸四少爺體恤父親辛苦,自然暫時接手幫忙,他到底年輕,做事也是雷厲風行,這麽一來二去就過了半月的功夫,陸四少爺經管得愈發得心應手,再加上與陸家有生意往來的也存了個心眼兒,知道這偌大的產業遲早要歸這位小少爺管,正趕上這樣好的機會,不免有許多要向他獻殷勤的。 飯桌另一頭與陸覺對坐的這位叫周梓祥,是陸家常年生意上的夥伴,這人梳了油頭,身上穿的卻是與油頭不搭的馬褂長袍,深藍色的團龍暗紋是瑞蚨祥上好的料子,戴著金鎏子的一隻手上拿著根煙,吞吐著雲霧,別看他年歲實則比陸覺還要年長上一歲,卻是口口聲聲的叫著“陸兄”。 “不敢當不敢當。”陸覺舉了舉酒杯,“這一回本該是我向周少您道謝……” “四少爺這話要折煞我了!”未等陸覺言盡,周梓祥便大笑著將話打斷,舉起酒杯同陸覺碰了一下,“陸少年輕有為,以後還得您多照顧。” “那是自然。”陸覺笑言,心裏卻冷,生意買賣上若是因為多聽了幾句好話便耳根子發軟,怕是要吃大虧。況且與這位周梓祥周少爺做的又不是什麽一錘子買賣,何苦再拿這些無用的話鬼扯,也知道這位是在巴結諂媚,隻是陸覺本就不愛這樣酒局場麵,心裏又對周梓祥有了成見,更是無心再坐下去,想著飲了這杯酒就走。 “陸少這幾日忙壞了吧?”周梓祥放下筷子,不知怎的,陸覺總覺得這人臉上的笑同之前有些不大一樣,透著股遭嫌的惡心。 “勉強還算應付的來。”陸覺仍是有禮笑笑,“今日就到這兒吧,改日……” “哎——別著急回去,找陸少出來自然是有樂子邀你要享。”周梓祥說完又高聲喊了一句“進來吧”,陸覺不明所以,包廂的門卻被人一把從外頭推開,走進來幾個花枝招展打扮妖豔的姑娘來。 周梓祥嘴大咧著,自己先是熟門熟路的笑吟吟的攬過其中的一個的細腰,朝下摸去,順著就掐上了一把,被摟的這個也像是這位周少爺的老熟人了,手上的帕子掃上他的臉,嗔了一聲“哎喲”,卻是穩穩坐上了周梓祥的大腿,倆人這就要吃起酒來。 “你們倆還愣著幹什麽?是不認識這位怎麽著的?趕緊伺候著!” 周梓祥衝著剩下的兩位努了努嘴,示意坐到陸覺的身邊去,說完還自作聰明的衝陸覺擠弄了一番眉眼——他料定了陸覺這樣的身份必是不知早在這風月場裏打了幾個輪回,隻是卻沒想到打錯了算盤,他自己愛這醃臢事,便覺得別人也該同他一樣,此時心中還甚是竊喜,想著由此拉近同陸覺的關係。 那兩個得了許可的姑娘自然放得開了,陸覺還未明白怎麽回事,隻看見一團豔粉與一團水藍衝著自己就走了過來,來不及閃躲不知被誰摟住了脖子,陸覺隻覺得一股嗆人的脂粉味兒與劣質香水兒混雜著撲麵而來,也顧不得什麽憐香惜玉,一把將人推開,猛地站起身來。 周梓祥此時正與懷裏那位鬧著嘴對嘴的喂酒,隻聽“咣當”一聲響,正是陸覺一腳踹翻了自己麵前的凳子,正怒目瞪著自己。 周梓祥這才明白事情不對,陸覺卻是一點兒麵子都不想給這人留了,咬牙狠狠的說了一句“周少爺且自開懷,告辭了!”,說著又是一腳踹開擋路的凳子,隻嚇得那兩個姑娘掩嘴叫了兩聲,直呆呆的看著陸四少爺快步出門去了。 等周梓祥攆了身上賴著的這姑娘,再想攔已經來不及了,追出去時人早已上了車,連飯館的老板都被這一臉黑氣的陸四少爺唬的不敢言語,卻是跟著大廳裏的客人一齊打量著緊跟著出來的周梓祥,想著瞧些熱鬧。 “看什麽看!都滾蛋!”周少爺袖子一揮,知道自己這回惹下了事,卻也無濟於事了。 “少爺,咱回哪兒——您這是怎麽了?”老劉一直在外頭等著陸覺,隻是人一上車就瞧著不大對,胸口起伏的厲害,像是憋著一股氣,可老劉心裏頭琢磨不過是同周少爺吃飯,周少爺總不會惹出什麽事端來,可是看著自家少爺的樣子,又覺得這事兒不會太小,隻是陸覺一上車便眼神發狠的坐著,自己問也問了,少爺既不答言,老劉也不敢多說,隻能扣著方向盤幹等。 “回家吧。” 終於等到陸覺回話,老劉好歹舒了口氣,將車啟動開出去還未有幾百米遠,卻就又聽陸覺說道: “算了,劉叔,停車,我想自己走走。” “少爺……” “不礙事,也不必在後頭跟著。”陸覺說著走出車去倒快,老劉坐在車裏無奈看著陸覺緩緩走遠的背影,竟是朝著他自己的那處宅子去了,心還稍稍寬了些——好在相距並不算遠,走著過去一刻鍾也就到了,直到陸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老劉這才重新啟動了車子,朝老宅開去。 惡心。 陸覺的腦袋裏隻剩下了這兩個字。想著剛才在飯館裏的場麵,他仍是氣得緊——當時也是糊塗了,怎麽就這樣走了?總該給那姓周的一頓教訓才對! 說起來陸覺確是身邊不曾缺過伴兒,隻是那時哪怕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也不會像周梓祥這樣的好色之徒一般招來妓女作樂。想到這裏,陸覺又覺得脖子上那處被那人撲過來時抱住的皮肉起了好些的雞皮疙瘩,伸手胡亂的抹了兩下,還是覺得不大舒服。 他打車上下來執拗著非要自己走回去,自然是要平靜一番這雜草般的情緒,朝著自己的私宅走本就是無心之舉,待走在路上反應過來時,自然不會隻想著回家,而是朝著陳卿言那處去了。 這時辰應該是晚場結束,該回家了。陸覺也是好幾日未見陳卿言,心裏頭有些想這人,隻是今日這念想裏頭,雜了些其他的情緒,竟生出了對陳卿言的幾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