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

  陸四少爺的酒品其實還算不錯,不然以葉寒雲的脾氣,怎麽也不能同這人做了這麽多年的好友。隻是不知這位什麽時候添了這麽一樣醉酒話癆的毛病,讓葉寒雲分外費解,不過好在葉寒雲知道陸覺這些日子為了那位說相聲的角兒費了好些心神,自然對待他也多了三分的寬容。“行,都知道你苦了。”葉寒雲默然想將陸覺剩下的那半杯酒挪到自己這邊,可剛拿起杯子,卻被陸覺劈手搶了回去。“給我!滿上!”陸覺說著又是不要命一般的猛灌了一口,醉意讓器官的反應都變得遲鈍了起來,剛才還是難喝的苦藥,這會兒卻成了治人傷病的仙丹。“你當是外頭的酒館呢?”葉寒雲不會聽他的,但也沒再將陸覺手裏的杯子要出來,而是說道:“喝了這杯就夠了。”  “怎麽……就……這樣難呢。”陸覺搖搖頭,將整個腦袋貼在冰涼的桌上,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那些與陳卿言有關的話。若是細想起來,自打上次與陳卿言“複合”之後,兩人之間的相處並無什麽不妥,一切都順著該走的方向好好走著。這是這會兒喝了些酒,心裏竟生出許多無端的委屈來,非要吐個幹淨才算痛快,隻是苦了葉寒雲,若是陸覺沒來打擾,這會兒他已經早早的上床睡了,何苦來的要耳朵遭罪。  說到底,陸覺還是不甘心。  開始還隻是一株名叫“委屈求全”的嫩芽,可每見陳卿言一次,就要格外拔高幾分,陸覺眼睜睜的看著它就要衝破心房一般的肆意生長著,直到最後就變成這棵不甘的毒草,卻還要人遷就它,哪怕它茂密的要將自己整個人吞噬也在所不惜。  葉寒雲聽陸覺說完了這些沒頭沒尾的話,也明白了個大概。總了四字,無非就是“求而不得”的俗爛苦情戲碼。這人叩了叩桌子,說的話倒叫人聽不懂。  “有不難的,隻是你自己不選。”  “大概……是老天爺替我選的。”陸覺聽懂了葉寒雲話裏的意思,葉寒雲這是說他,喜歡上哪一個不好,偏要選了一個無意於自己的陳卿言。本該是要人心塞的一句話,陸覺聽了竟是撲哧一聲笑了,隻是笑得不大痛快,喝了酒舌頭也跟著大了,說起話來磕磕絆絆的不利索:“三,三不管這麽大的地方,怎麽我,我就進了慶園?怎,怎麽就看見陳卿言了?怎麽他就偏要生的那麽好看?”一連三問,也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葉寒雲。  但總歸問錯了人。陸覺心裏如同一團濘在一處的漿糊,葉寒雲也不是能掐會算近知天命的相師,怎麽來給陸四少爺解一解這樣的難題?隻是歎了口氣,說了句模棱兩可的無用話來。  “倒像是你命裏合該有這麽一遭似的。”  再瞧陸覺,仍是握著酒杯一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模樣,要人看著實在受罪。葉寒雲張了張嘴,到底是改了往日他一張嘴就要說上幾句刻薄話的毛病。  “與其這樣,不如再放手搏一回就是了。總要比現在這樣強——莫不成你還真要一輩子默默瞧著他?”葉寒雲吸了口氣,說了句狠的出來,“有朝一日,他成了別人的丈夫,你還要笑著去吃喜酒不成?百年好合是那麽好說出口的?”  這話說的葉寒雲都忍不住心裏抽動著痛了痛,可如若不將這殘忍剖開了給陸覺看,怕是他要遲遲的狠不下來。隻是葉寒雲說罷,卻久久不聞陸覺回應,他心上一緊,莫非自己說的過了反倒喪了陸覺的誌氣,索性破罐破摔了?隻是再一抬頭,卻看見陸眠之竟早已趴在桌上睡得酣香,剛才的話竟全都白說了。  窗外雷聲大作。  陳卿言匆忙跑出去,將晾在外頭的衣物都收了起來。前腳剛踏進屋裏,就聽得外頭又是一陣悶雷,雨就如同脫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直砸在一院的綠意上頭劈啪作響。  陳卿言站在窗前心中有些煩悶,剛剛陸覺走時忘了問一問他是要回老宅還是近的這處。近的還好,這會兒該到家了,若是老宅,怕這位少爺要被澆個通透。  又是一聲悶雷。雨點又密了許多。  陳卿言用手絞著大褂一側,將平整的布料捏出好些細碎的褶子來,擔心陸四少爺的心思又多了一重。隻是不僅擔心多了一重,煩悶也跟著添了一層,卻不是因為這不肯停歇的雨,實是因為他發覺自己在陸覺身上放的心思竟喪屍這樣越來越多了起來,讓他分外的感覺不安。  不該如此的。  陳卿言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煙盒早已不知扔在哪去,回身去桌上找,卻找到了半盒駱駝牌洋煙——是陸覺落在這兒的。  “也不知抽不抽的慣。”暗暗嘀咕了 一聲,剛想取出一根,卻瞧見了桌上煙缸裏剩下的那半支來。他想起了是陸覺吃飯之前隻抽了兩口,便摁滅了就著一桌的飯菜說起試探起自己的話來,也就把它忘了。  鬼使神差一般的,陳卿言伸手將那半支拿來,叼在了嘴裏——  是要烈些、嗆人些。  一口煙吐出來,腦袋裏卻忽的想起了陸覺抽煙時的樣子來。也不是別的時候,就是自己在台上說著相聲,這人坐在包廂裏看著自己的時候。  要遠些,卻也並不太遠。  將將好能看清楚這人的樣貌,細長的手指夾著剛離了薄唇的煙,輕吐一口出來,半張臉就籠上了一層薄霧般的朦朧——原來自己竟是記得這樣清楚麽?  “咳!咳————”  到底是不常抽這樣的煙,陳卿言隻被嗆的狠咳了一聲,卻是猛的驚醒了一般,腦袋裏這剛剛現了個影兒的畫麵霎時如同被風刮過一般的散了個一幹二淨,那薄唇卻是最後散的,像是勾了勾嘴角,衝自己笑了一場。  陳卿言,你在幹什麽?!  手上傳來一陣灼痛,煙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燃盡了。  鬱鬱的將煙滅了,陳卿言幾乎是貼著牆瑟瑟站著,貼身褂子的後襟竟已被汗打濕了。他看上去並無異樣,隻是胸腔裏那顆心跳得有多要人性命,唯有他自己知道。  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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