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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陳卿言剛才話說的急了,聽進陸覺的耳朵裏竟帶了氣。陸四少爺一怔,一雙手也不知道該擺在哪兒,停留在半空中,格外的尷尬。陳卿言這才回看了陸覺一眼,瞧他這副是真委屈的模樣,自己也愣了,趕緊換了和緩的語氣解釋道:“你真沒瞧出萬笙兒哪兒不對麽?”“哪兒?”陸覺無精打采,他實在不大再想打陳卿言的口中聽見萬笙兒的名字。“衣服。”“……”陸覺一口氣悶在胸口,隻差心裏恨恨道“你怎麽還有心思去看人家姑娘的衣服好看不好看,再看怕是我就要哭給你看了!”“她穿的可是平日裏演出的衣服。”陳卿言見陸覺不答,便自顧自的說了。“她一直在慶園撂地,那剛才是去哪兒了?”“你就是多想了。”陸覺這才恍然大悟,但又覺得這不過是一樁小事,“是在這兒撂地,又不是賣在了慶園不要她出門,她就算再去別處唱大鼓不也是行的嗎?”“沒這樣的規矩。我們是拿了陳老板的包銀的。”陳卿言搖了搖頭,他心裏隱隱不安,倒不是覺得萬笙兒違背了他們與陳友利簽下的合同契約,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她為什麽要對自己撒謊——想到這兒,可不就真的覺得自己事兒多:自己雖是對她抱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心,更何況是救命的恩情,但說到底人姑娘和自己也是非親非故,再加上之前萬笙兒對自己的那些心思,陳卿言真是進退兩難。可萬笙兒有自己的日子要過,陳卿言也不過是過客一名罷了。再想下去也琢磨不出什麽門道,索性也就拋開一邊,專心去哄身邊這個。陳卿言扯了扯陸覺的袖口,慶園的客好的時候總是不斷的,雖不算多,但三三兩兩各處總有一些坐著的,若是在旁人的眼裏,隻會覺得陳卿言與陸覺的動作不過稀疏平常,充其也是略顯親密一些——這便是大褂的好處了,袖口自是將兩人的手籠在一處,雖是別人察覺不了,但陳卿言仍是小心,指尖在陸覺的手心輕輕刮掃了一下,便鬆開了,臉上卻是染了外頭晚霞的顏色,明明剛剛勾人的是他,一瞬時這會兒說話卻是一本正經起來:“你快去坐吧,我要去後台了。”陸覺本來就不是真的要和陳卿言置氣的,好歹也是“堂堂陸家四少爺”,怎麽就這麽心眼小了,隻是陳卿言主動示好讓陸四少爺喜上眉梢,裝也懶得裝了,先是眼睛騙不過的彎成了月牙兒,接著嘴角也跟著翹得恨不得要人親上一口的好看,樂顛顛的幹脆“哎”了一聲,便好好的去池座守著了。陳卿言抬腳往後台走,卻在半路與陳友利撞了個對麵。陳老板昨日剛得了一件兒鼻煙壺,喜歡的不得了,一直攥在手裏頭把玩寶貝著不肯放下,這會兒悶頭走著,差點兒就撞在陳卿言的身上,好在陳卿言閃身將人牢牢扶住,陳友利被這虛晃了一下可是嚇得不輕,手裏頭自是緊了又緊,忍不住“哎呦”一聲倒吸一口氣,確認了手鼻煙壺還好好的在手心裏躺著,在這才想起來自己撞了人,剛想點頭道歉,卻發現原來是陳卿言。“小陳啊——瞧瞧我這個!”陳友利美不滋兒的遞給陳卿言端詳。“確實好東西。”陳卿言看不出什麽門道,但順著說好聽的話總是會的,“您先別走。”“怎麽了?”陳友利回頭問道。“向您打聽件事兒。”“她出去唱我是知道的。”茶館裏也沒個安靜的地方,倆人就在過路這處壓低了嗓音說起來。隻是陳卿言沒想到,他剛開口說了個萬笙兒,陳友利就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麽似的,來了這樣一句:“怎麽著?還是讓你撞見了?”“還是?”陳卿言眼色緊跟著便沉了沉。“……”陳友利知道自己說禿嚕了嘴,幹笑了兩聲,不大好意思道:“其實是她不讓我們告訴你的,怕你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頭跑。”“她是在外頭唱?”陳卿言眉頭緊鎖。“不是,是出去唱堂會。其實一個月也出去不了幾回,哪兒有人天天做壽的。”陳友利察著陳卿言的神色,雖是擔憂,但並無慍意,於是這才緩緩說道:“你也體諒體諒她。”“恩?”陳卿言卻並不明白陳友利的話是什麽意思。“嗨。”陳友利長歎口氣,“她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想在天津衛落下腳來,她總得為了以後考慮。唱一場堂會雖是辛苦些,卻要比茶館裏頭賺的錢多,也好歹攢下些嫁妝——就算不是為了嫁人,總歸讓日子好過些不是?”“……”陳卿言聽陳友利把話說完,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卻是先去摸向自己的口袋,他統共未帶了多少錢,零的整的一並都掏了出來,塞在陳友利的手裏:“陳老板,勞煩你這個月的包銀多給她一些,下個月,不,以後每個月也都從我的包銀裏拿出五塊銀元給她。”“這可不行。”陳友利片刻都未遲疑,便將錢又重新塞給陳卿言,語氣堅決:“這錢我萬萬不能要,她要是問起來我怎麽交代?你也知道她是不能收的對不對?小陳啊,你別讓我為難,也別讓她為難,茶館這裏我自會關照她,你放心就是了。”陳友利將該說的話說完,自然是攥著他那寶貝兒鼻煙壺踱步走了,隻是留下陳卿言一個人,仍是傻愣愣站在過路這處,心裏實在是有些難受。原來有些苦,是你看見了也解不了的。今天戴春安精神倒是不錯,許是昨晚沒出去胡混,那陳卿言就更不能自己這兒再出什麽毛病,隻是進了後台瞧見萬笙兒口幹舌燥的急著喝茶潤喉的樣子,心裏那還不容易散了的疙瘩又揉到了一塊兒,可心裏再是鬱結,也不能帶到台上來——挑簾上台,這會兒倒是真將之前的一切煩惱都忘了。一個人到底該怎樣才能證明自己是在這世上真的走過一遭的?“有人等。”陸覺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