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蹉跎往事
那一年,他才九歲,是個孩子。
風垂落院子裏的梨花,花瓣飄到清澈的池水上,水裏的小魚時不時遊上來啄一兩口。
他靜靜坐在那裏,跟著阿爹學習男紅。
“月兒,這裏不應該這樣。”阿爹看著他的動作,笑了笑,接過他手上的小香包,“看我是怎麽縫的。”
他抬起稚嫩的桃花眼,右眼下的淚痣遺傳了他的爹爹:“爹爹,為什麽我一定要學這個?”
“不學這個,將來就沒有妻主娶你了。”阿爹絕美的容顏在他的眼裏是世間最美的風景,他伸手撫上他的小臉,溫柔一笑,“我們的月兒,將來一定要嫁個好妻主。”
“妻主會比阿爹更疼我嗎?”
阿爹低下頭,寵溺地用額頭觸碰笑月郎的額頭:“當然了,嫁人以後,妻主就是你的全部了。”
聞言,顏月郎趕緊伸手抓過阿爹手上的香包:“那我要把這個香包繡好,送給我的妻主!”
那一日是梨花盛開之時,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直到,所有的梨花凋盡,湖水裏的魚兒,沒有了生氣。
新皇開始調查官員,顏家被查到貪汙受賄,並且勾結亂黨,所有的證據全都擺在麵前,聖旨一下,大門被破。混亂中,阿爹抱著他,捂住他的眼睛,什麽也不讓他看。
黑暗中,他隻聽到其他人和阿爹的哭聲,還有娘親的哭喊聲。
等他再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到了鵲香樓。
“啪——”一疊奇怪的書放到他的麵前,他抬起頭,望向站在那裏俯視他的花郎,“以後,你要叫我花郎爹爹,你的父母都死了,隻有跟著我,才能活下去,這幾日,你就在這房間裏,把這些書看了,全部記到腦子裏去,聽見了沒!”
“阿爹和娘親死了?不可能,你騙我!”他猛地站起來,想要跑出去,門外忽然進來兩個壯女人,將他團團圍住。
“想跑?你現在是罪奴身份,跑什麽跑?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你的母親勾結亂黨,死有餘辜。還不乖乖的,少吃點皮肉之苦?”
“你胡說!!”一腳把地上的書全部踹到一遍,他的淚,如雨一般落下,“你胡說!!我娘親才不是什麽罪人!我也不是罪奴!我要找我阿爹,我要找我阿爹!”
“啪——”,一聲落下,他嬌小的身子跌落在地上。
“咳咳——”咳嗽著,他摸到了自己嘴角的血,火辣辣的疼痛感蔓延他的臉頰:“你竟然敢打我!我是顏家的公子!”
“你是罪奴顏月郎!”花郎輕蔑地一笑,一腳踩在他的肩上,“記住,你現在,是鵲香樓的妓子,顏月郎,再也不是什麽,顏家公子了,過不了多久,你們顏家,就會被世人所遺忘,到時候你在外麵,還不是隻有被奸的份?顏小公子,我看你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要怎麽做。”
“嗚嗚.……”他小小的身軀顫抖著,“我不是,我才不是妓子.……”
翻了個白眼,花郎癟癟嘴:“走,把他鎖在這,他自己會想通的。”
“是。”
冰冷的地板上,有他方才流出的血。他緩緩起身,環視四周。
這是個特別小的屋子,隻有一張桌子一個衣櫃一張床,而且到處彌漫著奇怪的味道,讓他很不舒服。
“阿爹,阿爹……”蜷縮著靠在衣櫃旁,他忍不住大哭:“阿爹.……快來救救月兒……快來救救月兒……”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個星期,期間除了有人送飯菜以外,對他,除了花郎,無人問津。
直到有一天,他靠著窗戶,聽到了鵲香樓不遠處一個貼告示的地方,一個士兵的叫喊。
女皇頒布了消息,顏家所有女子已被斬殺,部分男子成為罪奴,下放各個妓院。
心涼透了,那一刻,他才相信,花郎說的都是真的。
伸手摸到了地上的書,他隻是打開一頁,入眼的都是不堪的畫畫。
忍不住再次哭出聲,他靠著窗,再也沒有了生的希望。袖子裏還有那個剛完成的香包,他悄悄將它放到懷中,淚水濕了衣衫。
“不要想尋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尋死失敗,顏月郎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花郎,“真是,在我這裏,你就別想死了,還不如好好活著。”
“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他搖搖頭,“我不會做妓子的,我寧願死,也不會做妓子的!”
又接了花郎一巴掌,隻見他看著他:“顏家可隻有你一個獨苗了,你想清楚。”
如此活著,還不是給老祖宗丟臉!
“你放心,你還太小了,不會讓你陪客人過夜的,直到你到了年齡參加過賽花魁比賽之後,才會讓你去陪客人過夜。”花郎蹲下身子,對於他,莫名的也有些憐惜,“若你能找到一位大人保你,賽花魁之後,你就可以離開鵲香樓。”
這句話,如同在滔滔江河中,給了他一根救命稻草,他抬起頭,雙眼朦朧:“你說的,可是真的?”
“信不信我,由你。”起身,花郎使了個顏色,仆人們跟著他走了出去,獨留顏月郎一個人在房內。
三天後,花郎再來看他,卻驚訝的發現,他就像變了個人,小小年紀,卻如此嫵媚地站在他麵前,妖裏妖氣地對他說:“花郎爹爹,這幾本書,人家已經學完了。”
他的眼中,卻渾然空洞。
花郎忍不住勾起嘴角:“好。”
從此,他開始陪酒陪聊,使盡渾身解數,讓大人們記住他。
久而久之,顏月郎的名字,也在客人們的耳邊傳開。
他漸漸的,有了一個好屋子,有了很多賞賜的首飾,也漸漸的,長大了。
十三歲的時候,他遇到了寧飛絕。
她是王女,他還在顏府的時候,有幸見過她一麵,但是她一定不記得。
聽說賽花魁的時候,一品官員手上的鏢最多,他便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他。如他所料,寧飛絕上鉤了,他吸引到了她,但是他卻怕了。
他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月郎,你賽花魁的時候,想不想讓本王投保你?”躺在她的懷中,他媚笑地遞上一杯酒,“殿下到時候,有了新歡了怎麽辦?”
“我?”寧飛絕點點頭,一本正經,“有可能,有可能!”
那時,他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因為他知道,不管他怎麽努力,若是有新人入了寧飛絕的眼,那他就會是被拋棄的那個。
所以,他開始尋找新的人選,於是他盯上了周家姐妹。
聽說她們喜歡虐待妓子,但是她們是兩個人,倘若他能拿下,也有勝算。
每一次陪酒後,他的身上都會多出不少傷痕。
夜裏,他隻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脫下衣服,自己為自己擦藥。
有的時候,他也會流淚,也會後悔。
倘若當初,自己一死了之,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了?
他原本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他原本以為,他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要找一個大人投保他。
可是後來,他變了。
“新的禦史大夫?”偶爾,他開始在兄弟們的交談中聽到這個人,“聽說長的可好看了。”
“聽說是一位品行極好的大人,若是能侍奉這樣的人……”
“若真是品行極好的大人,又怎麽會來鵲香樓這種地方呢?”
“女人嘛,不都一樣?”
蘇筱七,他開始聽到這個名字,開始默默地記著這個名字。
那一日,原本照例陪著周家姐妹的他,忽然被花郎叫了去。
周家姐妹原本很是不滿,卻聽說是寧飛絕叫了去陪蘇大人,便閉嘴不敢反抗。
蘇大人,就是那個傳言中的蘇筱七?
帶著一分好奇,他上了樓。
隻見一個人快速走了出來,他尚未反映,便聽“嘭——”的一聲,自己被撞了一下。
一個不穩,腳往後踩空的他,眼見就要摔倒樓下,忽然一隻手環住他的腰,緊接著將他拉了回去,慌張之中,便被帶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哎喲,嚇死我了,沒事吧?”花郎緊隨其後,見此情形,卻忍不住用手帕捂著嘴笑,伸手拍了拍顏月郎,“走路也不小心看著!還不快謝謝大人!”
那人慌忙放了手,還特意退了幾步保持距離,他抬起頭,隻見站在麵前的女子,膚白貌美,身材纖瘦,卻有著絕美的麵容,就連去世的阿爹,站在她的麵前,都要遜色三分。
好美的人……愣了愣,他忍不住笑著行禮:“多謝大人~”
“不,不用謝。”
眼見她想要趕緊離開,鬼使神差般,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月郎剛來,大人怎麽就要走了?”
隻一眼,他便墜落。
隻一眼,他便深陷。
從此白天夢裏,都是她的身影。
她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