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珀6
“孟惜人很溫柔,為人和善,很好相處,你別擔心,也不用怕。”賀蘭珀在木樨為他更衣時說,“我已有多年未曾見她,淇兒也當有八歲,不知長得什麽模樣。”
木樨聽著他說的話,有條不紊地為他穿衣,係腰帶,再綰發,戴上發冠。第一次做的磕磕絆絆的事,如今已熟練了許多。
“木樨,”賀蘭珀握著她的手,“你要和孟惜好好相處。”
“好。”木樨垂著眼睫,“木樨會聽大人話的。”
賀蘭珀拍著她的腦袋,“還是你乖。”
兩人回去時仍是騎馬,木樨在府門處下馬,看見長長的一隊貨車停在門前和前院,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正在指揮下人把貨車上的東西往府裏搬。女人氣派很大,周代善都隻能站在一旁聽差。
木樨心想這就是賀蘭珀口中的發妻孟惜?孩子都八歲了,怎麽會這麽年輕?然後她聽到周代善叫她“浣瑩姑娘”,她才明白,這個女人可能隻是孟惜跟前管事的侍女。
木樨才將將站定,那個叫浣瑩的侍女就敏銳地感覺到了她,一雙眼睛利箭似的射出探究的目光,將木樨上下掃了一遍。木樨頓時覺得自己似乎被扒光了一般,被她從裏到外看了個遍。
浣瑩陡地又換上溫和謙卑的笑容,小步走過來,卻越過木樨,向著她身後的賀蘭珀行禮,“參見大人。”
賀蘭珀問,“夫人呢?”
浣瑩說,“夫人和少爺聽說大人提前回城,在正廳等著大人。”
“好。”賀蘭珀點頭,把馬扔給馬弁,抬腳往裏走了,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轉回來,向木樨招手,“來,我帶你去見她。”
賀蘭珀說出這句話,木樨覺得浣瑩看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恨不能直接殺了她。
她不敢像平時那樣伸手由賀蘭珀牽著進去,隻乖乖跟在賀蘭珀身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府。
木樨隻路過正廳一次過,她從來沒進來過,她發現這裏比她想的要威儀莊嚴的多。此刻首座的地方坐著一位端莊貌美的婦人,正低聲和靠在她膝蓋上的一個男孩兒說話。男孩兒生的粉雕玉琢,和婦人一樣溫柔乖巧。
這應該就是賀蘭珀夫人孟惜,和他的獨子賀蘭淇了。
賀蘭珀一進去,那男孩兒便驚喜地叫一聲,“爹!”然後撲將過來,被他接了個滿懷。
婦人也站了起來,走到賀蘭珀麵前向他行了一個萬福禮,語調難掩激動,“大人……”
賀蘭珀憐惜地摸摸她的臉,“一路辛苦了。”
木樨突然覺得自己很多餘。她為什麽要跟著賀蘭珀一起過來?
孟惜對賀蘭珀說,“上次大人遇刺的事讓妾身日夜擔憂,妾身同父親說淇兒實在思念大人,父親心軟,便去向皇上請旨。恰好大人打了勝仗,皇上體恤功臣,便準允妾身帶淇兒來金城郡,特許可在此留三個月。妾身擔憂大人若是知道,定派人前來護送。大人身邊缺不得得力之人,故妾身不許人傳信……大人,你可怪妾身一直瞞著你?”
賀蘭珀笑的溫柔,“怎會。你能帶淇兒過來,我很高興。”
孟惜目光流轉,終於看見一旁努力裝作自己不在場的年輕女子,她輕輕“呀”了一聲,“這位便是替大人擋劍的妹妹吧?”
木樨還沒及反應,已經被握住了手。孟惜向她屈膝行大禮,“惜謝過妹妹,若不是妹妹陪在大人身邊,惜更是食不知味寢不安眠。惜叩謝妹妹大恩。”
木樨愕然,她何曾見過漢人女子如此做派,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這是做什麽?”賀蘭珀把孟惜拉起來,“不必如此。我已納了木樨為妾,以後是一家人。”
孟惜看著木樨,露出柔柔的笑容。
木樨卻被這笑容笑得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她沒能及時明白,以為這種害怕如同當初對賀蘭珀那樣,是可以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消除化解的。
木樨回了丹桂園,她突然有些不合時宜、慶幸地想,如今大夫人來了,她不用夜夜都去賀蘭珀房裏伺候了。
第二天她才剛起床,浣瑩就帶著人過來了,那些人捧著大堆的東西,有最新式的衣裳,京城裏備受歡迎的首飾,各式各樣的糕點,還有女孩子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浣瑩說,“這些都是夫人聽說了你,才特地從京城帶過來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所以都帶了一些。”
木樨小聲說謝謝。
浣瑩又把一盅湯放在桌上,“昨日夫人見你身子單薄,恐劍傷留下什麽病根,特地讓大夫開了滋補的藥方子,還請趁熱喝下。”
明秋和雙雲在一旁欲言又止,浣瑩看了她們一眼,她們就什麽都不敢說了。
木樨覺得這個浣瑩挺嚇人的,但是她見到浣瑩不會像看見孟惜那樣後背不自覺地冒冷汗,她看著那湯,熬的很香濃,盛裝的器物也精美。她拿著勺子一口口喝起來。
浣瑩很滿意她的聽話和識趣,露出了笑容。
她守著木樨喝完了湯,收走湯盅,把那些東西放下後就帶著人走了。
湯已經喝下去了,看著木樨什麽都不懂的臉,明秋和雙雲這時候要是把實情說出來,隻會平添哀傷煩惱,所以她們都不約而同閉了嘴,一個字都沒再提。
木樨四天都沒有出門,賀蘭珀那邊也沒讓人過來叫她,孟惜每天要伺候賀蘭珀,又要把節度使府邸從裏到外上上下下全部收拾規整一遍,好迎接新年。已經這麽繁忙了,居然還不忘丹桂園裏的木樨,從早到晚賞賜這個賞賜那個,偶爾還會把她叫到主院,或者親自過來,和她說兩句體己話。
為此賀蘭珀誇過她好幾次,說她有主母的氣度和風範,有她在,自己格外省心許多。
這個大夫人看上去似乎的確如賀蘭珀所說,溫柔善良,端莊大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木樨接連好幾天沒有見到賀蘭珀,並不怎麽想他,隻是見不到他,就無法說自己想要把阿爹阿媽從奴隸集中營接出來的願望。其實目前的情況已經讓她有些不確定,如果說出來了,賀蘭珀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大夫人不來就好了,那麽她還能有機會救自己的親人。
冬天的爐火燒得太旺,木樨在房間裏待得胸悶,獨自去後院亭子裏賞雪。
她在那裏坐了一會兒。賀蘭淇帶著侍從從廊下走過,看著小池塘結了冰,鋪著厚厚一層雪花,不由動了玩心,從長廊下來,讓侍從陪著他玩耍。
木樨站起來,準備離開。她走了兩步,突然被雪球砸中後腦勺,散開的雪花全部滾進衣襟裏,冰得她一陣哆嗦。
賀蘭淇哈哈大笑,他指著木樨,“你,過來陪我玩!”
木樨左右看了看,方才還陪在賀蘭淇身邊的侍從全都退開了,她蹲下來耐心地對賀蘭淇說,“抱歉,我不會玩雪球。”
“我可以教你啊!”賀蘭淇眨著大眼睛說。
賀蘭珀在書房看書。孟惜往香爐裏添了一茶匙熏香,合上蓋子,再走回書桌邊研墨。
賀蘭珀看她一眼,“府中事務繁多,你不必在此陪我。”
“我願意陪著大人。”孟惜說,“府中事務,哪裏及大人重要。”
賀蘭珀捏了捏她的手。
正溫柔繾綣之際,侍從跌跌撞撞爬進來,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大,大人,夫人,少爺,小少爺他……”
賀蘭珀變了臉色,站了起來,“淇兒他怎麽了,你說清楚!”
侍從白著臉,“少爺在後院池塘裏玩雪,被小夫人推到池子裏去了!”
孟惜差點暈過去,扶著賀蘭珀的手臂緩過神來,就匆忙地往後院跑去。
賀蘭淇已經被撈了起來,安置在就近的屋子裏,他昏迷不醒,渾身都濕透了,被侍女脫了濕衣,用棉被緊緊裹住。屋裏生了好幾盆爐火,薑湯已經讓人熬著,大夫也讓人去請了。
孟惜坐在床邊,握著賀蘭淇冰涼的小手,看他的小臉凍得發紫,許久都緩不過來,忍不住低聲抽泣。
侍從說,少爺在後院亭子裏玩雪,不知怎的小夫人也在那裏,少爺想要親近小夫人,讓她陪自己一起玩,還不讓侍從們跟著,讓他們站的遠遠的,隻一時沒注意,少爺就掉到池子裏去了。
另一個侍從說他距離比較近,聽到了少爺和小夫人的對話。
小夫人說池塘都結冰了,他們可以去上麵踩著滑雪。少爺擔心冰結得不結實,不敢上去,小夫人就說不要怕,肯定不會有事。小少爺信了她的話,果真走上去。天氣已經慢慢回暖,池塘的冰已經化得很薄,哪裏能夠承受得住人的重量,加上小夫人還推搡少爺,冰一破,少爺就落進了水裏。
獨子被傷,賀蘭珀怒不可遏,讓人把木樨帶進來問話。
他努力控製著情緒,“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木樨緊張得臉色發白,她抖著手說,“不是我推的少爺,少爺硬要和我玩雪,還要去池塘的冰上玩,我沒能拉住他……大人,我說的是真的,您相信我。”
侍從很氣憤,不能容忍對方青天白日的說假話,幾乎是用吼的語氣,“小夫人,您可別顛倒黑白!分明是你故意哄騙了少爺,我們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難道會都看錯嗎?”
木樨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群人,她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要一起說謊來害她。木樨又看向憤怒的賀蘭珀,他相信了侍從而不是她,她又開始像最開始那樣懼怕這個男人了。
“大人,木樨沒有,木樨真的沒有害少爺……”
她太害怕,也太懦弱,不知道該怎麽辯解才能讓賀蘭珀相信自己,翻來覆去隻有一句,我沒有做過,你相信我。
“你閉嘴!”賀蘭珀猛地站起來,似乎要出手打她,不過卻在巴掌落下來之前被孟惜攔住了。
“大人,妹妹一口咬定她沒有做過,此事可能另有蹊蹺,何不等淇兒醒來了,再問問淇兒?大人千萬不要責罰妹妹,她劍傷未愈,如何挨得了大人一掌啊?”
賀蘭珀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淇兒都那樣了,你還幫著她說話,你就是太過心軟了……”他扭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木樨,對方垂著頭,讓他看不見表情。
“來人!”賀蘭珀吩咐,“把她帶回丹桂園。淇兒醒了我再來處置你。”
木樨被人拖了出去,她沒有再哀求,因為知道哀求不會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