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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珀10

  奴隸營汙泥濁水,髒亂不堪,惡臭熏天。這裏瘧疾和痢疾盛行,每天都在死人,卻沒有大夫前來整治,感染了的人並不被人理會,直到身體虛弱到不能幹活了,監工才會讓人拖到亂葬崗去等死。


  呂逸品站在木柵欄外對身邊一個身材嬌小的隨從說,“人已經找出來了,我不便進去,在外麵等你。你速速見了出來,切莫多耽擱。”


  做男裝打扮還披了鬥篷、半張臉都掩在兜帽之下的木樨輕聲說了一句,“多謝將軍。”便側身從他身邊走過,進了奴隸營。


  小帳篷裏有三個人正惶惶不安地等著,木樨一進去,就抱住了年長的兩人,眼淚一下湧了出來,“阿爹阿媽……”


  兩位親人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春寒料峭,夜裏更是能冷到骨頭裏,可是他倆都穿著單薄的粗麻衣,阿爹的腿受著傷,站都站不太穩,阿媽咳嗽不停。木樨當即解開鬥篷給阿媽裹上。


  她擦擦眼淚,對一旁的年輕男人點頭示意,“阿洪阿卡。”


  她對呂逸品說想見親人,阿爹阿媽和哥哥。這對呂逸品而言並不是難事,如了她的心願。


  兩位老人也緊緊摟住木樨不放,阿媽上下打量檢查著木樨,看到她手上還沒好的凍瘡,手背上的鞭痕,也哭,“阿蘭娜,我的阿蘭娜……你受苦了……”


  “我沒事,阿媽不要擔心,我在那裏麵一切都好。”木樨安慰她。


  木樨的阿爹的長相和木樨一樣,介於漢人和西域人之間,在且末時,他雖然因為長相很不受族人待見,卻是一個公認的美男子,而現在整個人都瘦的脫了形,仿佛老了二十歲,頭發白了大半,原本挺拔的身姿也佝僂了。


  比起阿媽,他尚能控製情緒。他握著木樨的手,“你怎麽從那個地方出來的?是誰帶你來的這兒?來叫我們的人說有大人宣見,並不知是你……難道是賀蘭珀?”


  “不,不是他。”木樨搖搖頭,她鬆開手,走到帳篷門口往外看了一眼,確定附近沒人偷聽,才又轉回來,嚴肅地說,“阿爹阿媽,我的時間不多,接下來的事情您們和阿洪阿卡認真聽著,記下來,除了族長,其他人一概不許透露半個字,可知道了?”


  她語氣慎重認真,三人的神情也都變得認真起來。


  木樨壓低聲音飛快地說,“我大概猜到半年前在節度使大營刺殺賀蘭珀的幕後主使是誰,而且此人近期會再下手,我會尋機在其中做些手腳。到時金城郡定會大亂,你們就趁亂逃出去。我現在自由受限,未必能提前送信過來,就要靠阿洪阿卡注意監工們和城中的動向,組織族人及時出城。”


  西日阿洪和木樨的阿爹阿媽都聽愣住了,被這個消息砸得回不了神。木樨又說,“阿爹阿媽不用擔心我,我會伺機逃出節度使府,追上你們的。”她緊緊握著兩人的手,“再忍些時日,我們就能回家了。阿爹阿媽,我們終於能回家了……”


  西日阿洪最先回過神,他問,“帶你來見我們的人是誰?他的權力似乎也很大,這個人能相信嗎?”


  “你們不會和這個人打交道,我和他周旋就足夠了。而且不管可不可信,我都沒得選,大家也都沒得選。即便是死路,也不會比現在大家的處境更糟。”


  阿媽滿臉擔憂,“可是你不是賀蘭珀的……你在這種人身邊很危險,阿蘭娜,他為什麽會答應你的要求,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讓我們擔心的事?”


  木樨說,“我和他做了交易。”


  西日阿洪臉上的疑惑更甚,“你在他們眼裏隻是女奴隸,他憑什麽和你做交易?”


  木樨笑了笑,“憑他對我的感情,憑我這張臉。”

  兩個老人語噎,“阿蘭娜,你……”


  木樨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裏黑得格外濃鬱,“我身無長物一無所有,隻要能救出族人,救出阿爹阿媽,還有什麽是不可舍棄的?”


  看著眼前的木樨,西日阿洪眼睛都瞪大了,這個目光中帶著壓抑殺氣的女人和他上次在小樹林裏見到的,還是同一個人嗎?

  “我得走了。”木樨依依不舍地鬆開親人,“阿爹阿媽,你們一定要好好的,阿蘭娜才敢放手去做事。阿洪阿卡,勞煩你替我照顧好我阿爹阿媽,大恩大德,阿蘭娜以後做牛做馬……”她屈膝跪地,要向西日阿洪行大禮。


  “別這樣。”西日阿洪把木樨拉起來,“你的阿爹阿媽也是我的阿爹阿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他在第一眼看見木樨的時候就看出來她比上次見麵瘦了太多,身上還有傷,看來那次回去後她肯定遇到了什麽事,可現在不是關心她的時候。


  西日阿洪目光沉沉,“為了我們能早日回家,辛苦你了。”


  木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過了一會兒,有人進來把他們三人帶回了奴隸營。


  木樨走後,她留給阿媽的披風被西日阿洪要走,拿去給他們的族長用了。


  呂逸品在不遠處的亭子等她,夜風將他的衣袂吹得四處翩飛,他站在夜色裏,讓木樨覺得走向他就如同走入黑暗。


  賀蘭珀縱橫沙場,身上卻帶著一絲磨滅不掉的文人氣,笑起來的時候豪氣中揉進刻進骨子的文雅,很容易讓女子傾心。而呂逸品不同,他是完全的武將,還有一點江湖氣,卻為美人甘願化為繞指柔。論起迷人程度,兩個男人不相上下,所以看在木樨眼中也就並沒有太大差別。


  都是同一類人罷了。


  “說完話了?”呂逸品看著她笑,“我會讓底下的人注意些,等到合適的時機就把他們接出來。”


  “多謝將軍。”


  “就隻說一句謝?”呂逸品伸手向走近的她,眼神溫柔,“再沒有點別的表示,我可要聽膩了。”


  木樨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拳,最後還是猶豫地伸出來,放在呂逸品掌心,被他握緊。


  木樨慢慢向他靠近,最後貼在他的胸口,另一隻手抱住他,“木樨說過,將軍大恩,無以為報。木樨今晚很開心,是這半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她終於把她的信任和全副身心,都交給了呂逸品。


  呂逸品輕聲笑道,“你倒是很容易滿足。罷了,有這個就已經算是最誠摯的感謝。”他很正人君子地將她推開,“該回去了,若是太晚,會引起府裏的人注意。”


  木樨也滿眼溫柔笑意,“好。”


  亭子外拴著一匹馬,比來時少了一匹,木樨並不多嘴問為什麽,先翻身騎了上去,呂逸品在她之後踩著馬鐙上馬,雙手一齊抓住韁繩,就把木樨圈外懷裏了。


  呂逸品貼在她耳邊說,“賀蘭大人回來後,我再送你回府,這期間你乖乖待在驛館,別出門。你要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記得在賀蘭大人麵前該怎麽說。”


  木樨輕聲應答,“木樨半個字不敢忘。”


  “乖。”


  呂逸品在她脖子上落了一個吻。


  太突然了,木樨沒料到會有這個吻,她後背整個僵住了,又很快緩和下來,問道,“將軍會常來看木樨嗎?”


  “自然,你膽子那麽小,一個人在驛館,我如何放心得下。”


  木樨看著合在她身前的手,“將軍是不是,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木樨的呢?”


  身後的呂逸品悶悶地笑,“我若不是喜歡你,為何要在你身上花這麽多心思?等這裏的事了了,我帶你回伊州。”

  他說,“我沒有孟惜,也沒有夫人。我隻有你。”


  呂逸品說木樨一個人待在驛館他不放心,木樨可不會傻傻地相信真的就隻有她一個人,他好歹也是一個將軍,手下人手耳目眾多,分一兩個人出來監視她太容易不過。何況接下來她還要替他做那麽危險重要的事,萬一她跑了,一時半會兒去哪裏再找一個木樨出來?

  她在驛館的二樓最裏間住下,呂逸品給了她一把小匕首防身,“這裏人來客往,你又生得這樣漂亮,我實在放心不下。”


  木樨撇嘴,“我哪裏也不會去,能看見我的臉的隻有店小二啦。”話這樣說,卻把匕首接了過去,妥帖地貼身放好。


  呂逸品頭次看見她撒嬌的樣子,整個人仿佛一下子鮮活了起來,變得有光彩。他心頭一動,很想摟住她吻下去。他再次控製住了自己,隻滿心寵溺地捏了捏她的手腕。


  第二天一早木樨還沒醒,就聽見有人敲門。她頓時睡意全無,全神戒備,“是誰?”


  含著笑意的低沉嗓音傳進來,“是我。”


  木樨這才收起匕首去開門,打著哈欠說,“將軍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給你送點東西。”呂逸品示意手中的大包小包,進了屋。木樨關了門跟在他身後,聽見他說,“你身上傷痕太多,得抓緊時間治一治。”


  木樨疑惑,“可是將軍不是說,這些傷是要留著給賀蘭大人看的嗎?”


  “的確如此,但不需要這麽多。過來,”他坐在床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給你擦藥。”


  木樨卻坐在他的腿上。


  呂逸品攬著她的腰,以免她摔下去,笑道,“怎麽?”


  木樨用手指描著他衣襟上繡的暗色花紋,垂著眼睫,搖頭道,“沒有。”


  呂逸品拍拍她的背,捉著她的手把袖子卷起來,“乖,不要鬧。”


  木樨就乖乖的不再說話,低頭看著他在自己手上的傷痕上塗抹藥膏藥粉,偶爾被辣痛得小聲抽氣。


  “會留疤嗎?”木樨問。


  “等傷口都結痂了,按時按量塗抹凝脂膏,就不會。”


  “好。”木樨乖乖答應。


  呂逸品給她塗完了兩支胳膊,木樨轉過身背對他,長發攏到前麵去,把衣裳脫下來,露出整個背部,也露出靠下接近腰處的兩道鞭痕。


  她的上身隻剩下一件肚兜,這視覺衝擊和誘惑一時大到呂逸品幾乎招架不住,他深呼吸了幾輪才敢把目光落上去。


  他看不見木樨此刻的表情,隻感覺她的肌膚在自己手下輕輕戰栗,以為她是害羞加疼痛,因此錯過木樨眸中那抹戲謔的笑意。


  “你受苦了。”呂逸品歎著氣說。


  木樨慢慢穿上衣裳,自嘲地說,“大人還喜歡木樨的時候,是不會這樣的。大人不喜歡木樨了,這些禍事就全降臨在木樨頭上。將軍,以後木樨跟著您,會不會也是這樣?”


  “不會的。”呂逸品把她摟在懷裏,“我保證,絕對不會。”


  木樨也伸手抱住他,聲音又輕又柔,“木樨相信將軍……”


  她在驛站住了有五天,手臂上的傷痕已經開始結痂,傷得輕的地方都快淡得看不太出來了。


  第五天下午的時候,木樨提前接到報信,她在開門聲響起,打開門看見門外站著的人後,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眼淚滾落,然後撲進來人的懷裏,“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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