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池爾斌3
池爾斌把絲瓜瓤撿起來遞給她,見她震驚得雙目大睜說不出話來的模樣,不由有些想笑,“怎麽,嚇著了?”
木樨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池爾斌再次趴回池壁,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木樨繼續擦背,扭頭看了一眼,發現傻小子那臉色慘白得都快入土為安了。
“你小子想什麽呢!”池爾斌朝她撩了把水,“我不是。”他嚴肅地強調了一遍,“本將軍不是!”
木樨的臉色這才好了點,繼續給他搓背。
池爾斌大概是喝了酒,話變得多了些,一直和木樨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聊天。
“小子,你是哪裏人?”
“金城郡人。”
“爆炸之後從城裏逃出去的麽?”
“是的將軍。”木樨慶幸此刻池爾斌沒有盯著她看,讓她撒謊撒得比較自如。“房子被炸毀了,金城郡已經住不得人了。”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池爾斌斜覷她一眼,“你倒是落得一個全須全尾。”
“是的將軍,”木樨垂著頭,專心致誌地給他按肩膀,“小的命比較大。”
聊天就此停了一下,木樨以為他問完了,偷偷鬆了口氣。
沒想到池爾斌太無聊了,又捉著她說話,“你離開金城郡,是要往哪裏去?”
“臨洮。”
“投奔親戚?”
“是的將軍。”
“然後呢,做生意養活自己麽?”
“是的將軍。”
“你莫非是有什麽特長在身不成?”
木樨沒聽懂,“將軍?”
“眼下整個北方不是戰亂便是征集人去修長城,你一無本錢二無特長三還生得瘦弱,去臨洮了又能做成什麽生意。你身無長物,又什麽都不會,能不能走到那裏還是個難題。你可想過,若你遇見的人不是我,而是被捉去修長城該如何,被抓上戰場又當如何,前麵兩種還算樂觀的情況。”他突然轉過身來,捏著她的下巴把臉抬起來細細打量,“你可知道,多的是人販子想抓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少年,賣給有此隱癖的人,供他們玩弄折磨,介時你又當如何,嗯?”
木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一個也沒有。
“我並非可憐你,隻是像你這樣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我見過太多了。”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死在我手上的,也太多了……”
池爾斌像是回憶起了某些不能輕易為外人道的往事,觸動了心緒,就此不再說話。
木樨沉默半晌,才輕聲說,“多謝將軍教誨,木樨謹記在心。”
池爾斌冷笑兩聲,不置可否。
池爾斌渾身上下都搓幹淨了,還要木樨繼續給他按肩膀揉胳膊。木樨好奇這男人怎麽在水裏泡了這麽久,皮膚都不會起褶皺。他的皮膚緊繃繃的,肩膀和腰腹也緊繃繃的,蘊含著可怕的力量,仿佛一出手,就能像剛才那樣,一巴掌把她拍進棺材裏。
池爾斌感覺木樨的手越來越軟綿綿的,跟個女人似的沒什麽勁,就說,“力道重些。”
木樨努力加重手上的力氣。
“力道重些!”池爾斌不耐煩,“你沒吃飯嗎?”
“……回大將軍的話,沒有。”
池爾斌徹底沒了脾氣,“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木樨如釋重負,趕緊行禮起身往外走,才走了兩步就又被叫住了,“你明日去找莫梁,讓他教你幾招拳腳功夫。”他很嫌棄地說,“看看你的樣子,孤身在外怎麽活得下去。還想去臨洮?”
木樨心想若是像那些士兵們一樣,有點武功在身上也挺安全的,她麵帶欣喜地謝了一聲,“多謝將軍!”
“高興了?”池爾斌挑眉,“高興了就過來繼續做你該做的事。”
木樨:“……”
看來這位大將軍並不是什麽時候都說一不二。
待到大將軍終於滿意,木樨手指頭已經又麻又痛,都快腫了。池爾斌把那盤沒有動過的瓜果拿給她,“吃完了過來值夜。”
木樨沒想到當酒僮還得值夜,懷疑自己聽錯了,“將軍,值什麽?”
“莫梁他們這幾日太過勞累,就辛苦你了。”池爾斌再次拍拍她的肩膀,大搖大擺地進了寢屋。
木樨看著盤中色澤鮮亮,在這個季節十分難得的水果,每一個都長得圓潤飽滿,讓人口舌生津。她拿起一個啃了一口,徹底打消了今晚繼能好好洗個澡然後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好好睡一覺這個奢想。
木樨用瓜果墊了肚子,看著池子周圍點得到處都是的燈,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多事去一個個吹熄。她躡手躡腳地進了池爾斌的屋子,這裏反倒一盞燈都沒點,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看不清,她幾乎是摸著地進的屋。木樨猜測池爾斌已經睡下了,也沒出聲,屋子裏每個角落都鋪著厚軟的地毯,倒也不冷。池爾斌讓她值夜,木樨不知道該怎麽值,回想著先前雙雲和明秋二人總是在她睡後守在外間的小榻上,這裏沒有榻,她就席地坐了,腦袋靠著桌子腿兒,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用擔心蛇鼠毒蟲,也不用心煩睡醒時衣裳都被露水濕透,木樨蜷成一團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她被人踢了一腳,嚇醒了。
她揉揉眼睛擦擦嘴角的口水,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哪兒,有些茫然無措。
“你這夜值得挺盡心。”池爾斌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頗為嫌棄地說。
木樨歎了口氣,認命地把頭磕在地上,破罐破摔地說,“請將軍治罪。”她沒睡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起來,天亮了。”池爾斌倒也不是真的要治她的罪,轉身走回裏間,自己動手穿衣洗漱。“讓等在門外的侍女們端吃的進來,吃完我有事出去。”
木樨追進去問,“小的要跟著將軍一起出去嗎?”
“不用。”池爾斌洗了臉,拿帕子擦幹,“你待在這裏。”
“好的將軍。”
池爾斌果真吃了早飯就出去了,木樨在他走後才坐下來,喝了一碗很多種豆子混在一起熬的粥,吃了一些池爾斌沒有碰過的菜,感覺差不多飽了,就讓侍女們進來收拾。
這些侍女和昨晚不是同一波人,不過相同的是一樣訓練良好,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沒說的就堅決不會去碰去管。而且她們對她的態度和昨晚那些人也不太一樣,似乎要更尊重些。
木樨想起池爾斌說的,荀儲忠把她當成了他的男寵,雞皮疙瘩頓時起了一身。這些漂亮侍女不會也是這麽認為,不敢得罪大將軍的床伴,所以才對她格外客氣吧?
不過有人幹活,木樨樂得偷懶。她讓侍女們把池爾斌睡過的床鋪整理了,把他昨晚穿的寢衣拿去洗了,見已經沒有別的事需要做,就讓她們全部退下,自己一個人待在收拾得幹淨整潔的屋子裏。
剛才她被池爾斌踢醒,本就沒有睡飽,現在又吃了東西,更是犯困。木樨在裏間外間和暖閣晃蕩了一圈,發覺除了大池子邊上的床和池爾斌睡覺房間的大床外,就隻有一張小榻,安放在主屋的一角,估計是為守夜的侍女準備的,隻是昨晚木樨摸到外間就停下來,黑燈瞎火裏沒看見而已。
木樨從池爾斌床上拿了個枕頭,團了團放在小榻上,確定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進來後,開始睡回籠覺。
吃飽喝足,這一覺睡得更是舒心,如果不是再次被人一腳踢醒,木樨會更開心些。
她翻坐起來,睡眼迷蒙地看著池爾斌,“將軍,您回來了啊?”
池爾斌的表情不能更嫌棄了,“你怎麽這麽懶,就知道睡。”
木樨傻兮兮地撓頭,弱聲弱氣地申辯,“小的除了睡覺,也沒有別的事情能做啊……”她不動聲色地瞄了窗外的天色,恐自己再次一覺睡到晚上,幸好看天光最多不過正午,讓她鬆了口氣。
池爾斌從小榻邊繞開,“錦園甚大,你怎麽不出去走走?”
木樨更是茫然,疑惑地問,“不是將軍讓小的待在這裏的嗎?”
池爾斌氣噎,他都不知道是該罵她笨還是愚忠,兩人互相瞪了半天,還是木樨先反應過來,“原來我是可以出去走走的嗎?對了,將軍昨晚說了讓小的去找莫梁將軍學習武功來著,是小的愚笨,沒能領會將軍的好意。”
她邊說邊從小榻上爬起來,池爾斌沒回答,她就理解成對方默認了,不由笑道,“真是太好了!小的第一次見這種地方,房子修的和金城郡裏的都不一樣,想要仔細看看又不敢,怕給將軍丟人呢!”她嘿嘿地笑,看起來更傻了。
池爾斌沒眼看,他在反思自己究竟撿了個什麽玩意兒。
侍女們端著飯菜送進來,池爾斌不再理會木樨,坐下來吃飯。木樨很有眼力勁兒地把侍女擠到一邊去,動手給他夾菜倒酒,池爾斌哼了一聲,臉上雖然不怎麽高興,但是把木樨夾的那些菜都吃了。
飯吃到一半,莫梁和李善存等幾個將士過來了。
池爾斌問,“你們吃過沒有?”
莫梁說吃過了,他們站在一旁和池爾斌說話。
木樨發覺那幾個將士偷偷打量了她好幾眼,特別是莫梁,眼神先是疑惑,然後是思索,最後是驚訝,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這是乍一下沒認得出來是她?木樨暗忖。
李善存說,“將軍擔心的不錯,不知道是誰把賀蘭珀身死的消息傳到了東突厥和突遼國,兩邊正準備聯軍合攻庭州和伊州,庭州士兵拿著請求援軍的信件都不知道該往哪裏遞,聽說將軍您來了金城郡,才讓人送到鄯州來。方才將將收到,將軍。”他將信件遞給池爾斌。
池爾斌放下筷子,拆了信細看。他問,“鎮守這兩州的將領是誰?”
李善存說,“本來是賀蘭珀的副將呂逸品,但一個半月前賀蘭珀讓呂逸品回了金城郡,大爆炸後沒了這個人的蹤跡,屬下猜測,大抵也是死在爆炸裏了。”
池爾斌把信遞給莫梁等人傳看,“伊州和庭州所有的士兵加在一起,統共六萬人。信上說,突遼國國王德幸和突厥可汗阿史那集結大軍二十五萬,不僅對伊庭二州誌在必得,還要洗刷賀蘭珀多年來帶給他們的恥辱。”他冷笑,“就憑他們。”
莫梁插話進來,“將軍,二十五萬大軍不是小數目,您尚未正式接手隴右道,朝廷那邊也還沒有下來批複,這個時候要快速召集隴右所有軍隊怕是不易,突遼與西突厥此舉不得不防。”
池爾斌沒有接話,他又拿起筷子吃飯。木樨給他夾的菜裏有一段薑絲,他不喜歡吃薑,把那一撮夾出來,其餘的夾進碗裏就著飯吃了下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莫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有些不安。但他反思來反思去,沒反思明白到底說錯了哪句。
池爾斌吃好了,他再次放下筷子,接過木樨遞上的絲絹插嘴。
莫梁已經反思得滿頭大汗了。
池爾斌終於在莫梁快要熬不住時慢騰騰地開口,“賀蘭珀鎮守隴右道長達七年之久,傳入朝廷的奏折裏沒有一次敗仗,這七年裏,隴右的領土從玉門關一直擴大到圖倫磧。你們當中有誰能告訴我,為什麽打了七年,西突厥還能夠在短短幾日內湊出二十萬大軍?難道從玉門到且末的大片疆土,都是突厥王見賀蘭那廝長得漂亮,送來討他歡心的麽?”
將士們噤若寒蟬,一時屋裏更加安靜了。
池爾斌環顧一圈,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
木樨把侍女端上來的茶水遞到池爾斌麵前。池爾斌指著她問,“你說說看,是為什麽。”
木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