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池爾斌2
當晚他們到達鄯州時天已經黑透了,鄯州城燈火通明,刺史荀儲忠親自到城門口迎接池爾斌。他提前接了信,驃騎大將軍從平涼趕過來,很有可能接手隴右道,這位大人物的手段他聽說過不少,哪敢不敬,隻差把身家性命全部打包端到池爾斌麵前。
荀儲忠看見池爾斌一行人數寥寥,隻帶了二十幾人,其中還有個是弱不禁風的少年,邋遢髒亂,模樣卻生得十分之好,看這形容像是在路上撿的,或者就是在路上撿的。
他恭恭敬敬地迎候池爾斌下馬,“大將軍遠道而來,下官恐接待不周,已準備南國錦園供將軍下榻,布下薄酒一杯,聊表鄙人對將軍敬仰欽佩之心。請將軍上馬車,隨下官移步錦園。”
池爾斌慢慢繞著手中的馬鞭,環視一圈,鄯州城大小官員都差不多到齊了,全部畢恭畢敬地站在荀儲忠身後,眼睛看著地麵,不敢抬頭仰視他。
池爾斌驀地笑了,“挺好,大半夜的湊齊這麽多人不容易,我正好有點事要問,也不用一個個去找了。荀大人方才說去哪兒?夜風挺大,要不我們進屋說如何?”
荀儲忠忙讓開路,示意提前備下的馬車,“請將軍乘車前往錦園。”
“車就不必了。”池爾斌翻身上馬,“騎馬過去快些,勞煩荀大人帶路。”
一個快字,讓兩年沒騎馬的荀儲忠不得不現逮一匹馬,騎著努力跟上池爾斌,給一行人引路,等到得錦園,一身老骨頭差點沒給顛碎了。
荀儲忠本是南方人,被朝廷派到鄯州做官,因為一直過不習慣北方的生活,又十分思念江南的煙雨水鄉,就特意造了這座頗有水鄉風情的南國錦園以解思鄉之情。
錦園修得甚大,亭台樓閣,水榭芳汀,第一次看見這種南方建築的木樨在侍女的引導下七拐八拐地繞了許久,繞得她快要徹底暈頭才終於停了下來,停在一座連排的大屋子前。
侍女邊走邊柔聲對她說,“大將軍吩咐了,讓你先沐浴,再去伺候大將軍。”
木樨不明白,“有你們不就好了,為什麽還要我過去?”
侍女回答,“是大將軍這樣吩咐下來的。”
侍女們帶著她從大屋子的偏門進去,裏麵點了許多燈,十分明亮,亦十分寬敞。數重帷幔後有個熱氣騰騰的大池子,池子邊沿蹲著四個大大的石頭蟾蜍,正不停地往池子裏吐熱水。周圍還有可供休息的床榻,擱置衣裳的紅木架子,檀木和金玉做的大屏風,很是奢華。
木樨看這架勢,她是得在這兒洗澡。侍女們卻不帶著她往那大池子去,反而繞了過去,停在一個小房間前,推開門走進去,裏麵放著一個大木桶和胰子布巾等洗浴用品。木樨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這裏洗,那個大池子估計是留給池爾斌享用的。
侍女說,“事前不知大將軍的侍從身材嬌小,準備的衣裳大了些。管家已經讓人去尋你能穿的尺寸,應該很快就能送過來。”
她們將屋子裏的燈又多點了幾盞,其餘人退了出去,隻留下那個一直回答木樨問題的侍女。
她看著木樨,“大將軍說他很快就回來,你還不脫衣裳嗎?”
木樨語塞,“呃……你能,出去嗎?”
侍女看她一眼。木樨總覺得她這一眼看出來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有人敲門進來,“舒姐姐,衣裳送過來了。”
舒蓮指指一旁的案幾,“放那裏吧。”她又看了木樨一眼,“那我們先出去了,若有什麽需要,喚一聲便是。”
“有勞。”
木樨等她們關上門,躡手躡腳過去貼在門上聽了聽,確定那些人真的走遠了,才開始脫衣裳。
她已有許多天不曾洗澡,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難以言喻的臭味,不曉得和她同騎一匹馬跑了這麽久的莫梁是怎麽受得了的。
木樨脫了發臭發硬的衣裳,把纏胸的布解開團成一團塞在髒衣服裏,整個人進了熱水桶,浸沒進去,舒服得差點歎出聲來。
她將自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洗了一遍,感覺水都被她洗渾了。因為怕池爾斌突然回來沒敢久泡,洗幹淨了就爬了出來,擦幹頭發繼續綰在頭頂,穿好衣裳,把舊衣扔在屋角的衣簍裏,開門走出去。
給她準備的衣裳是一身純黑的短打,袖口束起來,看著很利落精神。
木樨發現這個錦園裏的侍女和節度使府的侍女們很不一樣,她洗澡的時候一直沒聽見什麽人聲,以為她們都走了,沒想到這一出來,發現她們全都在,要麽站在大門口,要麽整齊地跪坐在屋裏一角,不交頭接耳也不左顧右盼,安安靜靜,像一座座美麗的雕塑。
舒蓮最先迎上來,見到涮洗一新的木樨,方才沉著冷靜的她居然愣了一下,頭扭向一邊,輕輕咳了咳。
木樨看見她的耳垂紅了。
舒蓮收拾好神情舉動,掩飾自己的失態,“方才聽人過來說,大將軍已經離了席,正往這邊來,一會兒我們隻能在屋外伺候,你過來,我和你說說大將軍沐浴要用到的東西都放在哪裏。”
木樨覺得她的語氣像是已經伺候池爾斌好多年了一樣。
木樨跟在舒蓮身邊,聽她指著池子邊擺了一長串的東西挨個做了簡要的介紹,不單是水裏放的身上塗的洗完後擦的,還有熏香若幹,瓜果點心若幹,按摩搓洗的玉石若幹,甚至還有一個精致的檀木小架子,專門放著書。
木樨一一記下,生怕一會兒搞錯了惹大將軍不快。
她覺得不可思議,池爾斌不是武將嗎?像賀蘭珀一樣在戰場上死裏來生裏去的大男人,為什麽洗個澡比她做節度使府小夫人的時候還要麻煩?是池爾斌這麽要求的,還是那個故意裝老邁的鄯州刺史這麽準備的?
木樨還沒能驚歎完,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舒蓮忙起身退出去,在門口遇著池爾斌,向他行禮,柔聲道,“大將軍。”
池爾斌眼神都沒給她一個,直接走了進來。舒蓮咬著下唇,含恨地回頭看了木樨一眼,起身合上房門。
木樨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這位漂亮的侍女對一個男人打扮的她露出這種神情,是什麽意思?
莫梁和李善存跟著池爾斌一同進來。兩人戎裝未卸,走路時身上的兵器發出鐵器特有的碰撞聲。
莫梁嘿嘿地笑,“這一州刺史過得實在滋潤,隴右的地界上,武官一向重於文官,連荀儲忠都這樣了,那些將軍府上豈不是更誇張?將軍,你看這荀刺史如此熱情,屬下們該怎麽應對,您得發個話。”
“荀大人好客得很,既然準備了,你們就受著,除了人別碰,錢別收,其他的該吃吃該喝喝,睡個飽覺。跑了這麽久,我的脖子都要被風吹僵了。”池爾斌妞妞脖子,骨節發出哢哢的聲音。他張開手臂站在那裏,木樨從善如流,上去幫他寬衣解帶。
池爾斌仰著頭讓木樨解開他的衣領,他對莫梁和李善存說,“今晚你們不用在此值守,下去歇著吧。”
李善存有些不放心,“可將軍……”
池爾斌知道他擔心什麽,他們來的人少,保不齊會有那膽大包天的人看準這個時機,對他下手。“無妨,退下吧。”
莫梁和李善存不敢違令,都退了出去。
池爾斌這時才注意到木樨。
他都快認不出這是他撿的那個小侍從了。
木樨伸到池爾斌腋下準備解開衣帶,手被一把捉住。
“你洗幹淨了,倒是很能看。”
木樨默了默,掙開他的鉗製繼續給他脫衣裳,“多謝將軍誇獎。”
池爾斌轉身,讓木樨勾住後衣襟和袖子,把外袍脫了下去。“做的挺順手,之前伺候過人?”
“算是吧。”木樨說著,把外袍放在衣搭子上,又轉回來脫他的中衣。
按理說池爾斌在這種既幹燥風沙又大的地方連著跑了幾天,身上即便不像木樨那樣臭,怎麽的也該有汗味,或者他常喝的那種酒味。
木樨聞到的卻是幹淨清冽的鬆木清香。
池爾斌問,“你多大了?”
“十六。”
“你這身子骨生的也太過瘦弱些了。”池爾斌輕描淡寫地往她肩膀上一拍,拍得木樨幾乎快半身不遂,痛得兩眼一陣陣地冒星星。她沒想到這位大將軍的手勁居然比他的部下還要大。
木樨咬著後槽牙胡謅,“小時候吃了苦,餓壞身子了。”
“是麽?”池爾斌已經脫得隻剩一條褲子,精壯的上半身袒-露在木樨眼前。木樨臉不紅心不跳地跪在池子邊,給他調香蜜。
池爾斌慢慢下水,後背靠在鑲嵌了暖玉的池壁上,雙手平放著搭在池子邊沿。
他穿著衣裳時木樨覺得此人老成持重,說一不二,嘴巴裏藏著刀子,脫了衣裳,則是一個手長腳長徹頭徹尾的英俊男子。舒蓮剜她那一眼,是不是在羨慕這個?
木樨把裝了各種香油香蜜的盤子托到池爾斌麵前讓他挑選,被很嫌棄地推開,“軍旅之人哪用得著這些娘們唧唧的玩意,你過來,幫我擦背。會按摩麽?順道捏捏肩膀。”他使喚木樨使喚得相當順手。
木樨悄悄歎了口氣,把托盤放在一邊,擼起袖子用襻帶紮起來,拿著絲瓜瓤球給他洗背。
裸-男當前,木樨麵色平靜心如止水。不就是男人麽,她又不是沒見過男人……
池爾斌趴在池子一角方便木樨操作,背上被擦洗得癢癢的,讓他很受用。
他閉著眼睛問,“你知道荀儲忠為何不往我這裏送美人嗎?”
木樨老實回答,“小的不知。”
“荀儲忠以為你是我養的男寵,”池爾斌語意慵懶地說,“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姿色勝過你的少年,所以不敢往我這兒胡亂塞人。”
木樨驚得手裏的絲瓜瓤都掉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