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難平
第五十六章:心緒難平
??陳氏孤立在那, 仿佛一片將落的秋葉, 她的委屈, 她的無力,簡直撲天蓋地,攜著一顆泡在苦水裏的心去找阿葉, 看阿葉坐那專心揀著韮菜,心痛無比。她可憐的女兒,渾不知終身事定,以後有多少的艱難操勞。
??阿葉察覺娘親站在身後,臉色難看, 唇色發白, 以為她身體不適,慌忙起身扶著陳氏在小凳子上坐下, 著急問道:“阿娘哪裏不適?”
??陳氏握住阿葉的手,拉她到身前, 撫著光滑細膩的臉頰,心裏萬分後悔當初沒有應下娘家的親事,橫比豎起,自己大兄家比衛家不知強出多少座山去。
??“葉娘,阿娘對不住你。”
??阿葉不明所以,小心問道:“阿娘在說什麽?”
??陳氏掉下一串眼淚, 泣道:“我的葉娘以後如何是好。”
??施老娘送了裏正娘子回來, 一到後院, 就看陳氏擁著驚得呆怔的阿葉在那低泣, 掛下臉,不陰不陽地道:“如何是好?我這個嬢嬢將她推了火坑,盼著她日不好夜不安,搓磨得背駝腰彎。”
??陳氏嚇了一大跳,忙將眼淚擦去,阿葉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眼看娘親和嬢嬢起了爭執,大為著急,結巴問道:“嬢嬢,家中可是出了事?”
??施老娘冷哼一聲,臉沉得能滴出水來,道:“你阿娘怨我害了你呢。”
??阿葉咬了一下唇,小心道:“嬢嬢一向疼愛我,怎會害我,阿娘怕是有什麽誤會。”
??陳氏悲痛阿葉良善,心頭氣苦,又掉下一串淚來。
??施老娘拋一眼阿葉,冷笑:“哪裏疼你?早起燒飯,晨間洗衣,還要日日繡花做衣補貼家用。待你娘親更是苛刻,飯不飯粥不粥,針戳得指尖都是窟窿眼,屋裏連個她站的地都沒有。隻恨我這個老婆子怎麽不早死,早些死,一卷草席埋了,你們當家做主又自在。”
??阿葉哪裏聽得這話,急得落淚,施進與阿萁都不在家,她求助無門,隻得拉著施老娘:“嬢嬢怎說得這些話,阿娘聽後如何做人?”
??施老娘一把奪回袖子,笑起來:“到底是貼心貼肉的母女,不比我這個推你入火坑的老婆子,你阿娘哪裏做不得人?她肚裏懷著我施家子孫,我能如何?她做不得人,我怕是連死都死不得,施家十代八代祖宗要怨我呢。”
??阿葉自知說錯了話,一連聲的認錯賠罪。
??陳氏看阿葉可憐,激起一腔慈母之心,泣道:“我是個沒用的人,不怪婆母眼裏沒我,嘴笨手笨又不曾給夫郎添一根苗,婆母不說,我自家也沒臉。隻是,婆母緣何這般對阿葉,阿葉雖是個小女娘,也是施家的骨肉,女兒家嫁夫是一輩的事。你拒了我娘親的那邊,我也沒有什麽怨言,可衛家哪裏是良配?家中無有良田,衛小乙沒正事,不過閑時幫著裏正跑腿傳口信,衛小郎娘親早死,無人教養,做事沒個路數。他家又孤寡,獨孤伶仃獨戶人家,葉娘許給他家,裏裏外外都靠葉娘一雙手,這讓葉娘如何支撐?”
??“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衛小乙沒兄沒弟,衛煦也沒個兄弟,若有事,獨隻腳在那,沒個依靠幫扶,小事繁瑣也就罷了,遇著大事,壓斷脊梁骨。”
??“婆母分一份心給葉娘,何以這般誤她。”陳氏越想越傷心,“早知如此,還不如應了我娘家的親事,我侄兒再不好,也是個可靠的,不怕葉娘被人欺了去。”
??阿葉不曾想陳氏傷心動怒竟是為了自己的婚事,越發內疚,認定是自己的緣故,因著自己的事害娘親和嬢嬢二人生氣,還不如不長大不議親。她本就心中不安,陳氏這一吵,如一株狂風中的海棠,吹落一地花紅。
??施老娘聽著陳氏的言語,淡聲道:“我兒也不過是我這個寡母帶大,少一個爹來教導,我兒也是個沒兄沒弟獨腳支撐的,我這等人家,委屈你一個秀才公的女兒。”
??陳氏方醒悟過來自己似是說錯了話,又悔又驚又怕,身子一晃,原本鼓漲的怒氣、不甘、委屈一下子戳破了皮,道:“不不不,我……我不曾委屈,我修得好福氣才嫁得夫郎……我……我……”抬眼看,卻見施進牽著阿豆站在門口,心裏更是急悔,“我……我……”
??施進隻聽得一字半句,他又粗枝大葉,壓根沒覺得受了輕視鄙薄,反倒為難皺眉:“阿娘,娘子,你二人怎爭了起來?”
??施老娘哼一聲,道:“你娘算得什麽,惡婆婆惡嬢嬢,你媳婦怨怪我將葉娘推進火坑中,害她一生一世?”
??施進更是不解,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陳氏生了一場氣,口不擇言說錯話,早已軟了下來,瑟縮一下,惦著阿葉的終身大事,細聲道:“婆母將葉娘許了衛家,那衛家……”
??施進歎氣,道:“娘子,姓衛的小子雖然有些口吃,別的倒還過得去。”
??陳氏捧著肚子搖搖欲墜,淒涼地想:竟還是個結巴,她可憐的葉娘啊。
??施老娘瞪施進一眼:“胡說,衛煦哪裏是個口吃,別是你嚇了他。”
??施進想了想,好像自己瞪幾眼衛煦,那小子就不敢多說話,撓撓頭抱怨道:“姓衛的小子,未免膽子太小了些。”
??陳氏更急了,不顧計較施進也知曉葉娘的親事,追問道:“夫郎也想把葉娘許給衛家?他家,他家……”
??施進見她這般著急,也有些不解,道:“衛煦雖膽小了些,跟葉娘也算得相配,又是同村離得近,日日得見。”
??陳氏想駁道:他家隻父子二人,沒有支應,哪有許女許給這等無近親孤家的。偏偏自家夫郎沒個四親六眷,最近的親戚鄰院伯公家,兩家還不怎麽親近。
??施老娘白眼翻得上了天,道:“我量量我的良心烏漆黑,你量量你的良心血通紅。我推我孫女兒進火坑,早知幾兩銀子賣掉拉倒。”
??陳氏麵色大變,肚子一陣陣抽痛,額頭滲出點點細汗,阿葉羞急哀怨,倒沒錯過陳氏的臉色,扶著她驚呼:“阿娘!”
??施進也大驚,焦急過來打橫抱起陳氏,飛奔著將她放在床上,慌亂下喊阿豆去村中的赤腳醫生江為禾,阿豆應一聲,掄著兩腿就跑出了家,阿葉看家中隻有涼水,去灶間煽爐燒滾水。
??施老娘身邊呼啦一下走得幹淨,心裏擔心陳氏肚中的孫兒,又拉不下老臉,一把火燜在心裏透不出來,想著自己要強一輩子,卻也沒掙出什麽好滋味,將心一橫,也不理陳氏施進,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院子中,看著殘陽映著半邊天,一點一點往西山墜下去。
??阿萁從江家回來,今日她又學了一篇字,跟著江娘子調了一味香,雖然江石可厭,又拿話擠兌她,好在她也不曾落了下風,反詐了江石手裏的吃食。
??想著江石不甘不願甘草杏肉條輸與她吃,阿萁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走到半道,才一拍腦門,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江阿兄精怪,又跟江伯父學得博賭,怕是逗弄自己,哪裏是真的輸給了自己。
??她想得明白了,有些憤憤不平,將江石一通怨怪,偏偏那些笑意似在眼裏生了根,發芽長葉,幾乎開出花來。
??她高高興興到了家門口,家中寂寂無聲,詫異間看到施老娘獨自一個坐在那,鬢邊一小片花白的發,對著滿天夕陽不知在想些什麽。阿萁心裏一緊,蹲在施老娘身邊,抬起頭輕聲問道:“嬢嬢,怎麽了?”
??施老娘嫌棄地看她一眼,驅趕道:“去,看你娘親去。”
??阿萁看施老娘這模樣,本就心裏發慌,又聽施老娘叫她去看陳氏,以為陳氏出了事,拔腿就往屋子裏跑,進屋看陳氏半躺在床上,施進伴在一邊,撲過來問道:“阿娘這是怎麽了?”
??陳氏剛才不過過於激動,腹中抽痛,躺了半會緩和過來,看一家人為自己奔忙,很是內疚,笑道:“萁娘不怕,阿娘沒事呢,不過先才略有些不適,眼下甚事都沒有。”
??施進道:“阿爹讓阿豆去喊江醫師了,料想無事。”
??阿萁仔細看陳氏麵色,雖有些青白,卻不見晦暗,兩眼清明,沒有異樣,一時阿葉燒好水,送了一盞滾水來,吹了吹,熱熱得喂了陳氏幾口。
??陳氏熱水下肚,唇色都跟著活泛過來。
??阿萁聽她說話也沒有半點勉強,遂放下心來。拉過阿葉問了幾句,阿葉素來不會瞞她,支吾將事說了。
??阿萁怔了怔,悄悄退出來,回到院中看施老娘仍舊獨自坐著,心中莫明跟著酸澀,過去伏在施老娘膝頭。
??“去去去,別纏著我,我懶怠看到你們,一個一個都是討債鬼。”
??阿萁動也不動,隻將臉緊貼著施老娘的腿,上了歲數的人,好似隻剩得一身枯硬的骨頭一層鬆老的皮,硌得阿萁臉頰生生地疼。
??施老娘拿手打了阿萁幾下,見趕不走她,歎了口氣,隻好由她趴在那,半晌指著西邊道:“老了,你嬢嬢就跟這日頭一樣,也沒多少時候了。”
??阿萁鼻子一酸,心痛難忍,眼淚兜也兜不住,將施老娘的膝頭打濕了一大片。施老娘動動腿,撇嘴道:“哭什麽,還沒死呢,牛頭馬麵聽你哭得慘,當我沒了氣,晚間便來勾魂。”
??阿萁忙抬起頭,拿手胡亂抹著眼淚,結果越抹越多,施老娘更加嫌她醃臢,從懷裏摸出一方手帕,粗糙幹瘦的手沒輕沒重地擦拭著阿萁哭出的眼淚鼻涕,抱怨道:“這髒得沒處下手的小娘子,將來怎生好。”
??阿萁抽了抽鼻子,恍然記起:自己跟阿豆一般大的時候,鬧脾氣哭泣,施老娘也是滿口抱怨,扯著她的手臂,粗重地幫她擦淚,擦得她臉上生疼,那雙手,似沒現在這麽幹枯。她滿心傷感,重又趴回施老娘的膝頭。
??施老娘遲疑一會,將手放到她頭上,看看天,新一年又翻去一日,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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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們又要嫌棄陳氏了,哈哈哈
??其實她真的是壞人,也沒啥壞心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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