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於成鈞看著妻子平靜柔美的臉龐, 擔憂之後, 心中卻又漸漸忍不住生起氣來, 他低聲斥道:“何必傷及自身?!爺早同你說過,這事兒不用你操心。難道在你心裏, 你家爺們兒就這樣靠不住麽?”


  ??陳婉兮握著男人的手, 笑著柔聲說道:“王爺, 不是妾身信不過, 但還有更好的法子麽?妾身聽傳聞,皇上有意下旨將郡主許配給王爺。如若聖旨下降,王爺預備如何呢?”


  ??於成鈞揉搓著她的小手, 口氣生硬道:“那自然是不答應。”


  ??陳婉兮笑了笑,片刻說道:“然而,如此一來, 王爺便成了抗旨不遵。雖則王爺有戰功在身, 如今又是朝中的能臣幹將, 但有了這樣一樁罪名,便可將這些都盡數抵消了。那些人, 大概想要的也是如此。從此之後,王爺無論做什麽, 走到哪兒, 都要背著一個抗旨不遵的汙點。名不正, 言不順, 則何事可成?”


  ??她神思甚是疲乏, 才說了幾句話, 便微微喘息起來。


  ??於成鈞說道:“可即便如此……”


  ??陳婉兮歇了片刻,又說道:“王爺且讓妾身把話說完。原本,妾身想著就允了郡主進王府,好歹搪塞了太後,也過了這一劫。妾身是正妃,她進來隻能做側室,妾身還能彈壓她一二。然而,王爺卻並不願納她。也是妾身思慮不周,王爺既不喜她,又怎能為了權衡局勢硬討一個不中意的女人?這不是強行辱沒人麽?但如此一來,此事也就陷入了死局。除非太後她們理虧,不然咱們隻能任憑皇室宰割——要麽王爺忍氣吞聲娶了郡主,要麽便隻好抗旨不遵,落個忤逆大不敬的罪名。”


  ??話至此,陳婉兮隻覺身上乏得很,想要坐起,便強撐起身子。


  ??於成鈞連忙扶她起來,取了一隻軟枕,墊在她腰後。


  ??輕輕一動,又拉扯著腿上傷處,她不由低低呻//吟了一聲。


  ??於成鈞既有幾分心疼,卻又有些生氣,低聲責備道:“讓你瞎逞能,這下舒坦了?”


  ??陳婉兮笑了笑,掠了一下鬢邊垂下的散發,方又說道:“如此,那便隻能由妾身出手,並且一定要快,要趕在皇帝下旨之前。淳懿郡主的性格,交橫跋扈,狂妄自大,又怎肯輕易就屈從於人下?妾身拿身份壓她,她當然不服氣,也就要同妾身爭吵。隻要,她同妾身為名分爭吵,這事落了人口實。餘下的,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陳婉兮風輕雲淡的說著這些事,仿佛從假山上跌下的人,不是她一般。


  ??於成均看著眼前的女子,似是今日才是頭一次真正的認識了自己的妻子。


  ??她身子纖瘦柔弱,雖受了些磋磨,一雙眼睛卻明亮有神,盈盈如一汪秋水,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藏在這幅嬌弱美豔外表之下的,卻是一副機智剛強的性子。


  ??直至今日,他方才徹悟,陳婉兮絕不是那種甘願躲藏在男人身後的女人。


  ??陳婉兮徐徐說完此事,方才抬頭看著自己的丈夫,見他滿麵複雜的神色,濃黑的眉宇緊蹙一團,眼中既是慚愧又是關切,她不由一笑,一字一句說道:“王爺是做大事的人,是妾身最要緊的人,妾身決不許任何人動用這等魍魎手段阻擋王爺,或是傷了王爺。王爺,女人自有女人的法子。咱們憑什麽,要任憑人家魚肉宰割卻絲毫還手之力呢?”


  ??於成均聽著妻子的話語,雖不是什麽海誓山盟,卻比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更為纏綿悱惻。


  ??一時裏,他隻覺得心潮澎湃,胸口似有什麽在激蕩著,情不自禁的將陳婉兮摟入了懷中,低聲歎息道:“婉兒,你太傻了。”


  ??陳婉兮伏在丈夫寬闊溫暖的胸懷之中,心境卻是平和踏實的,她微笑道:“王爺,女人自有女人的法子。妾身不能幫王爺什麽,隻好在這樣的事上多下些心思了。如此這般,他們是再也不能夠逼迫王爺了。一個尚未過門就敢謀害正妃的郡主,王爺不肯娶,那是合情合理。”


  ??於成均沒有接這話,他麵色沉沉,說道:“我於成均,今生今世隻愛慕陳婉兮一人。能並肩站在我於成均身側女人,天地間也唯有陳婉兮一人。”


  ??低沉暗啞的嗓音自頭頂落下,口吻鄭重,並無半分輕浮之情。


  ??陳婉兮微微一怔,鼻尖卻有幾分酸澀,這同往常於成均總向她嚷嚷的隻要她一個不同。


  ??這是真真正正將她當做了一名可以攜手並肩的伴侶看待,而非一個隻是要疼惜愛憐的妻子。


  ??窩在於成均的懷中,陳婉兮嘴角輕輕一彎,勾出了一抹極甜美的笑意。


  ??兩人就這麽靜靜的偎依在一處,享受著這份安寧喜樂,不知辰光又過幾許。


  ??片刻功夫,門外忽而響起一聲稚嫩的童音:“娘親……”


  ??小世子豆寶搖搖晃晃的跑了進來,奔至床畔,便拽著被褥,抬了小腿,想往床上爬去。


  ??陳婉兮見兒子過來,便急忙推開了於成均,伸手想要抱起孩子。


  ??於成均卻搶先一步,把豆寶拎了起來,在一邊椅上坐了,圈著兒子,粗聲粗氣道:“你不好生午睡,跑來吵你娘作甚?”


  ??陳婉兮不由睨了於成均一眼,心中卻有幾分好笑,她曉得這男人必定是不滿兒子打攪了他,方才蓄意將豆寶攔下。


  ??堂堂一個大男人,倒是跟孩子爭閑醋吃!

  ??豆寶轉動著小腦袋,盯著床上的母親,小手伸了過去,喊著:“我要娘……”


  ??於成均偏偏不許,說道:“你娘身子不舒坦,爹陪你玩去!”言罷,起身抱著孩子大步向外走去。


  ??行至門邊,男人回頭,朝床上的陳婉兮輕輕道了一聲:“好生歇著!”


  ??陳婉兮看著那父子兩個一道出門,臉上不由泛起了一抹笑。


  ??這之後的事,便不用她費神了。


  ??想至此,她心中一陣鬆快,身上的疲乏感卻如潮般的湧來。她輕輕合上了眼眸,閉目養神。


  ??少頃,但聽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陣藥香隨之而來,充盈寢室。


  ??菊英那細嫩的嗓音輕輕響起:“娘娘,吃藥了。”


  ??陳婉兮睜眼,果然見這丫頭捧著一隻甜白瓷描金小碗,立在床畔。


  ??她應了一聲,將藥碗接了過去。


  ??菊英伺候著王妃吃了藥,看她神色平和,便低聲問道:“娘娘,我打聽過了。淳懿郡主被拘在了慈寧宮,這案子是交給皇後娘娘發落了。”


  ??陳婉兮隻覺這湯藥甚是苦澀,還有一絲酸頭,兩口咽完,便將碗還了過去,又吃了些壓苦的蜜餞,方才笑了一聲:“皇帝對太後還當真是崇敬,依舊把郡主交由她這個姑母看管,是生怕她在別人手中吃了暗算。”


  ??菊英微笑說道:“然而,這案子是皇後娘娘發落,想必不會輕縱了她。”


  ??陳婉兮甚是無謂道:“輕不輕縱,都無關緊要。淳懿郡主的名聲壞了,誰也不能再將她許給王爺,這是頭一等大事。”說著,她又微微一笑:“我同她又沒有什麽恩仇,她好與壞,都同我沒什麽相幹。”


  ??菊英點頭稱是,不由又問道:“那麽,娘娘那時為何叮囑了我等不要過去?娘娘獨個兒同淳懿郡主在一處,跟著的又是她身側的人。娘娘,不怕連個認證也沒有麽?喜婕妤肯出來作證,實在是意外之舉。”


  ??陳婉兮淺笑道:“若是你們充當了人證,此事才真正說不清楚了。你們都是王府的人,又是我的貼身侍婢。我不準淳懿郡主與王爺做側妃,此事已傳的沸沸揚揚。此時,你們再說郡主將我推下假山,宮裏聰明人多,怎能不多想些?這些話,還要她身邊的人說出來,才像真的。”


  ??菊英微有幾分疑惑,又問道:“然而,娘娘,那些宮女也並未指證郡主推了娘娘,隻說娘娘與郡主口角罷了。”


  ??陳婉兮微笑道:“她們當然不會指證,然而這似是而非才最叫人疑惑。她們說不清楚,又是郡主身側的人,難保不叫人疑惑。這虛虛實實,才叫人揣測頗多。”話出口,她心中卻也有些奇怪,喜婕妤的指證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曾說王爺對她有大恩,而於成均卻又說並不識得此人,這裏麵也不知有什麽蹊蹺。


  ??然而,喜婕妤肯這樣幫自己,那是把太後給得罪狠了,往後在宮中還不知如何立足。


  ??這樣一個人,該是不會害自己的。


  ??陳婉兮略想了一些事,不由就覺得頭目沉沉,甚而有些暈眩。


  ??一旁菊英瞧出來,忙說道:“娘娘少思量,太醫說了,娘娘身子倒是強健,底子甚好,隻是時常勞心費神。養胎期間,還是靜心保養為上,免得傷了胎,生產時也遭罪。”


  ??陳婉兮揉了揉太陽穴,笑歎道:“三年前遭過的罪,今兒要再來一遍,可當真不好受呢。”說著,便躺了下來,想再睡一會兒。


  ??菊英上來替她掖了被角,低聲笑道:“娘娘仔細調養,為王爺再平平安安的生下一個小少爺又或是一位小小姐,才是正經呢。”言罷,看王妃漸漸睡去,便退了出去。


  ??自此,陳婉兮便在王府之中閉門靜養,不問外事。


  ??這件事,皇帝與太後都不願聲張,叮囑了皇後私下查處。


  ??皇後查來查去,喜婕妤一口咬死了就是淳懿郡主推了肅親王妃,而淳懿自己竟也認了,她也隻得以此結案。


  ??原本,皇帝本想看在太後的麵上,輕輕放過郡主。奈何順妃卻忽然上了火,死咬此事不肯放手,並聲稱郡主幾乎害的王妃流產,險些謀害了皇室子孫。


  ??皇帝不肯忤逆太後,又礙著愛妃的情麵,更覺此事若處置不當,群臣麵前也難立身,索性丟給了皇後,不再理會。


  ??皇後揣摩皇帝心意,又看太後抱病不出,並不過問,心中本也有幾分小算盤,便將這案子按了,對外隻說淳懿郡主一心向佛,心意虔誠,不能更改。故將她送至蘇州博山庵代發修行,為國祈福,待三載之後,剃度出家,正式入空門。


  ??皇帝見皇後處置的妥當,既不曾削了皇家顏麵,也算打發了郡主,甚為滿意,特下了一道聖旨,特賜法號玉淨與郡主,更撥派四名宮女一道跟隨郡主出家,左右服侍,不日送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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