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喜婕妤話音落地,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皆一言不發,無數道視線在喜婕妤與太後之間來回逡巡。


  ??太後麵色陰沉, 兩道描得極細的眉幾乎擰成了一團,半晌她問道:“你說,你親眼看見郡主將王妃推下假山?喜婕妤,事關重大, 你想清楚了再說。這般,你可有人證?”


  ??喜婕妤頷首道:“臣妾不敢妄言, 之前梅嬪姐姐同臣妾站在一道, 當是一同瞧見了。”


  ??梅嬪大吃一驚,適才她是同喜婕妤在一處說話, 卻不曾想到這喜婕妤竟然敢大膽攀扯她。


  ??她尚未想出應對之策,太後已先出聲問道:“梅嬪,喜婕妤所說可是確實?你果然瞧見了?”


  ??梅嬪麵色微白,眾目睽睽,她想說沒同喜婕妤在一處,那也瞞不過去。太後素來多心多疑,如若當麵扯謊,又被揭穿,難免令她多有猜測,進而生厭。


  ??當下,她心念如電轉過, 說道:“是, 臣妾彼時的確同喜婕妤在一處。隻是, 太後娘娘也知,臣妾素來文思匱乏,不善吟詠,所以隻是苦苦思索詩句,並不曾留意其他。至於肅親王妃同淳懿郡主……臣妾實不曾留神情形如何。”


  ??太後卻並無半分喜悅之情,隻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是麽?”


  ??梅嬪心中一震,慌忙低下頭去,說道:“太後娘娘明鑒,臣妾果然不曾看見。”


  ??太後盯了她一眼,又看向喜婕妤,冷冷說道:“梅嬪說她沒有留神,單憑你一張口,哀家恐是不能相信。”


  ??喜婕妤卻並不慌張,說道:“太後娘娘,梅嬪姐姐同臣妾所站之處,恰巧能看見臨溪亭假山上的情形。雖說梅嬪姐姐心無旁騖,並無瞧見,但足見臣妾並未說謊。臣妾當真瞧見,郡主同王妃在那假山上說了些什麽,郡主自後麵抬了一下手,王妃便自假山上跌落下去。”


  ??太後臉色越發陰沉,她倒是早已猜到喜婕妤後麵大約是這麽一番話了。


  ??畢竟,梅嬪在她跟前素來唯唯諾諾,俯首聽命,怎敢當眾指證淳懿郡主?喜婕妤拉上她,並非是要她作證,而是要她證實喜婕妤恰能看見假山上的情形!

  ??梅嬪既不會做偽證,那麽喜婕妤的話,便成了十足的可信。


  ??太後緊緊的握著座椅扶手,十指甚而泛出了青白。


  ??生平還是頭一次,她陷入這等進退兩難的地步!

  ??她看向淳懿,卻見那姑娘麵色慘白,低頭不語。太後的心便猛地一墜,如此這般,這丫頭果然推了陳婉兮麽?

  ??她如何這等沉不住氣,當真是愚不可及!


  ??便在此刻,順妃起身,走到堂上,雙膝一彎便跪了下來,朗聲道:“太後娘娘,臣妾懇請娘娘做主!”


  ??太後鐵青著一張臉,默不作聲。


  ??少頃,林妃出聲道:“太後娘娘,事關重大。肅親王妃乃是親王正妃,又是皇上欽封的國夫人,如今還身懷有孕。此事若不能謹慎處置,秉公辦理,怕對肅親王不能交代,傳揚出去,也要敗壞了咱們皇室的名聲,墮了天家的威名。”


  ??這話落,旁的幾位高位嬪妃亦附和不已。


  ??太後越發惱恨,這群嬪妃這個架勢,顯然是想迫她處置了淳懿!

  ??後宮之中,雖說太後為尊,然而她威壓後宮這麽多年,專權跋扈,又非皇帝親母,年紀又輕不肯頤養天年,把持著後宮權柄不撒手,群妃對她不滿已久,隻是礙著太後的尊名,皇帝對她又恭敬,一個個隻好幹忍著。


  ??今日這事,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淳懿郡主倒是不算什麽,如若把持的好,太後要沉寂一段日子了。


  ??太後哪裏不知這些後宮婦人們的心思,她臉色沉沉,默然不語。


  ??正當此時,禦前總管太監王崇召忽然前來求見。


  ??拜見過了眾妃,他躬身道:“傳皇上口諭,肅親王妃跌落山石,此事不幸,朕甚關切。即刻,加派人手,將王妃仔細送回王府。茲事重大,由皇後處置,林妃協同辦理。淳懿郡主,暫居慈寧宮,由太後看管。”


  ??一番話畢,眾人皆是一怔。


  ??王崇召又向太後笑道:“太後娘娘,皇上正在前朝同幾位大臣議事,聽聞此事,十分關切,特命奴才過來傳話。”


  ??太後先回過神來,頓了頓,微笑道:“哀家知道了,請皇上放心,此事哀家必定處置妥善。”


  ??王崇召微微欠身,便折返回話去了。


  ??太後定了定神,揚聲道:“也罷,爾等也聽到皇上的口諭了。此事,交由皇後與林妃查處。至於淳懿郡主,便暫且拘禁於慈寧宮東暖閣之中。”


  ??順妃聽了這番布置,雖有幾分不滿,但皇帝既已發了話,她暫且也不能反對什麽,隻得答應。


  ??太後心中一片亂麻,索性道:“哀家乏了,你們也都回去吧。謹言慎行,莫要生出事端。”


  ??眾妃聽聞,便都起身告去。


  ??順妃卻沒隨眾人一道離去,待人走盡了,方說道:“太後娘娘,臣妾想進去瞧瞧王妃。”


  ??太後抬眼掃了她一番,冷笑道:“有什麽可看的?莫不是順妃以為哀家會謀害王妃不成?”


  ??順妃忙道:“臣妾不敢。”


  ??太後拂袖道:“有什麽不敢!人在哀家這裏,還能被鬼吃了不成!你放心,哀家必定將她完璧歸趙,囫圇個兒的送回肅親王府!哀家現下心煩的很,不想見人,下去罷!”


  ??順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方起身告去。


  ??太後在堂上坐了一會兒,轉頭吩咐宮人,選了幾個年老沉穩的老嬤嬤,將肅親王妃送回王府。想了想,又令管事宮女去庫房選了好些名貴的補品,封裝了,一並送到肅親王府。


  ??一番忙碌過,堂上已無旁人。


  ??太後神色冷淡,看著地下的淳懿郡主,久久不言。


  ??淳懿郡主依舊跪著,腰背挺的筆直,臉色發白卻並不慌張,一張菱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看上去甚是倔強。


  ??她眼眸下垂,一字不發。


  ??好半晌功夫,太後走下堂來,行至她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出言:“說,到底怎麽回事?”


  ??淳懿郡主停了片刻,張了張口,嗓音有幾分幹啞道:“兒臣……兒臣糊塗……”


  ??太後頓時瞪圓了杏眼,喝道:“你當真推了她?!”


  ??淳懿臉色越發白了,她抬眼看向太後,低聲道:“陳婉兮……折辱兒臣過甚,兒臣不能忍受……她、她這般羞辱兒臣,便是在羞辱姑母,她壓根就沒把姑母您放在眼中,兒臣是為了……”


  ??她話未說完,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起。


  ??淳懿被打的歪到一邊,臉上火辣辣的疼,口角也滲出了血跡。


  ??她將頭正了過來,未再出聲,神色依舊是淡淡的。


  ??太後幾乎咬牙切齒道:“你真真是作死!她是肅親王妃,是肅親王的正室正妃!你即便入了王府,也要尊她一聲王妃,何況如今!你名分尚未定下,就幹出了嫉恨傷人的事來,她好巧不巧的又身懷有孕。你可知,此事有多棘手?!謀害正妃,換成是旁人,便是死罪一條!”


  ??淳懿郡主卻並無驚慌神色,她說道:“若皇上真要處置兒臣,兒臣也自願領罰。此事,乃兒臣一人所為,同姑母無幹。姑母不怕,兒臣絕不會連累了姑母。”


  ??“你!!”


  ??太後狂怒不已,竟是一陣暈眩。


  ??一旁大宮女碧湖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太後,勸道:“氣大傷身,娘娘保重身子。”


  ??太後重新在椅上落座,喘息了片刻,方才有氣無力道:“將郡主帶下去,關在東暖閣。無哀家吩咐,不許她外出。”


  ??淳懿竟也不求,也不用人攙扶,磕了頭自己起身,跟著宮人去了。


  ??碧湖上前,替太後換了一碗熱茶,說道:“娘娘吃口熱茶,壓壓驚。郡主年輕,沉不住氣,都是有的。太後娘娘還是想想,此事如何了結。還得想個萬全之法,保住郡主才是。”


  ??太後卻冷笑了一聲:“保住郡主?哀家能保住自身就不錯了,哪裏還能顧及其他!你沒瞧今日的情形,順妃、林妃、喜婕妤,還有那些個上不得台麵的賤婢,一個個好似烏眼雞,隻差逼宮了!她們等今日這機會,可是等得焦急萬分。好容易逮住了,怎肯輕易放手?淳懿幹下這等事,還未進府,就心生嫉恨,謀害正妃,驕橫跋扈,不賢不良。出了這等事,她是再別想嫁給於成均了,她的名聲,也算就此廢了。”說著,她不由搖頭歎息:“淳懿,算是廢了。何等愚蠢,竟幹出這樣的荒唐事來!她把王妃推下假山有何好處?!何況,又叫人看見!蠢啊,當真是蠢啊!!”話至尾處,她憤恨異常,不由抓起茶碗摔在地下。


  ??碎瓷熱水濺了一地,也無人敢應聲。


  ??太後重重喘息了幾聲,又自言自語道:“不成,哀家不能陪著她一起完了,得即刻抽身才是。須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著,她靜思了片刻,向碧湖吩咐道:“快,傳太醫與哀家診脈,說哀家頭疼惡心,幾乎暈倒。”


  ??陳婉兮自皇宮回至王府,一路都在昏迷之中,並不知外界的情形。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昏昏沉沉中,她隻覺身上有些疼痛,小肚子也有些墜墜的疼。


  ??“孩子……”


  ??這念頭才從心底冒出來,那為人母的焦慮與急迫便催促著她醒來。


  ??還未睜眼,陳婉兮便聽身側似有微微的男人抽噎聲。


  ??這是誰?

  ??是王爺麽?


  ??陳婉兮想著,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是頭頂那熟悉的青色竹葉帳幔。


  ??才轉了一下眼眸,她便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地方不疼,右手也被什麽人牢牢的抓著。


  ??陳婉兮低低□□了一聲,便聽身側一道粗噶的聲音響起:“婉兒,你醒了?!”


  ??她輕輕側身,隻見一張粗獷的男人臉龐映入眼目。


  ??他眼眶微紅,甚而連鼻頭也是紅的,臉上似還有些水漬,滿麵皆是關切之情。


  ??於成均張口便低聲斥責道:“為什麽幹這種莽撞的傻事?!你知道你懷孕了麽?!”


  ??陳婉兮淺淺一笑,看著丈夫的目光滿是眷戀,她低聲道:“這不是,沒事麽?”


  ??於成均看著她明亮溫柔的眼睛,不由心中有些生氣,責備道:“為什麽不告訴爺?!你都有兩月的身孕了,你不會不知,瞞著爺是什麽意思?!”


  ??陳婉兮微笑道:“若妾身告訴了王爺,王爺還讓妾身去麽?這兩月,妾身一直在請大夫仔細調理。大夫說妾身的身子強健,胎像也極穩固,不是大的衝撞,又或是烈性的藥物,輕易動不了的。那假山不高,妾身想著,不會有事的。王爺看,妾身不是果然沒什麽大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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