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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巾幗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街上已經有了行人。


  不太多,零零星星,而且多半是小攤小販,早早起來,占個好位置。正是深秋剛入冬,這個時候最凍人,總是坐一坐就手腳冰涼,止不住地哈氣。


  今晨一早,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剛好四年,四年前的初冬,長策與花君在北海分別,那一天後來,也終於是下了雪。


  這場雪不大,甚至說站不住。隻是薄薄地濕了一層地麵,倒像是在下雪一般。長策早早醒了,起床在院子裏轉了一轉,濕了肩頭。


  “公子,領主差奴婢前來,說是早飯已經上好了。”有婢女前來。


  “好,帶路吧。”長策說。


  婢女上前來想為他撐傘,他推掉了傘,“不必,我想走一走。”


  他向來是不討厭這樣的天氣,無論雨雪。這種雪站不住,飄在臉上片刻就融化了,僅僅是一絲涼意。古人常道雪柔,似乎這時候才真正感覺到,那丁點的雪真真是軟極了,就好像在臉頰上輕輕親吻。


  長策現在身在邊境之地附近的一座城池,此地的領主是個女將軍。


  邊境之地邊緣遼闊,唯獨此地不同。其餘地方多半有天險相庇佑、唯有此處土地平曠萬裏坦蕩,八百裏開外都能看見人影,真要是作戰,這地形怎麽打怎麽輸。


  當年魔族入侵,便是以此地為突破口,一路長驅直入進攻中原。當年此地亦有神祠大將把手,而且驍勇善戰,隻是寡不敵眾,最終戰死。神魔大戰後魔族封印,當年將軍的後人世代鎮守此處,無一日懈怠。時至今日,家訓不減當年,隱隱之間仍有當年風采。


  當年的將軍姓名外人不為人知,隻知他姓墨,其後人不辱先祖名聲,墨家逐漸發展成一派仙門,到後來勢力壯大,獨此一家鎮守邊境之地周圍一方土地,便不再以仙門自居,成了領主,再入塵世,與神祠和各大仙門之間關係日漸淡薄,很少往來。


  雖說是入世,可哪怕是仙門之間,隻要提起“墨家人”,沒人會小瞧。如果是“墨家人”發話,話語權甚至不亞於仙門中名門大派。


  這一代領主是女子,姓墨名九姬。名字聽上去問完,實際上這人是有名的臭脾氣,說來也是,如今四海八荒公認脾氣臭的女子公有四位:小天地一位,青西上一位,歸去林一位,再有一位就是這位墨九姬。四位之中三位與長策關係深,也不知長策究竟什麽手段。自然,青西上那位一天天恨不得把他把皮拆骨,這是外話。


  長策在墨九姬這兒呆了大約也是一月有餘,算起來在這些姑娘中也是長的,有些姑娘曖昧了不過半月便劃清界限。


  長策到時,墨九姬在院中舞劍,見他來,還劍入鞘,從旁邊的婢女手中接過外搭,手一揮,瀟灑地往屋子裏走,“走吧,吃飯。”


  墨九姬是那種從小在刀劍下摸爬滾打長大的丫頭,但身上卻沒有習武之人那種糙氣,她有時候也像個女孩家,隻不過不矯情,說一是一說二十二,這點爽快也讓人喜歡。隻不過脾氣是真的臭,她要是問誰話,那人要是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早就在她劍下被捅成篩子了。


  “你要走了嗎?”早飯很簡單,普通的白粥與菜肴,墨九姬習慣了這種吃食,錦衣玉食她生平最恨,覺得囉哩囉嗦又矯情。


  “四年了,該回青西。”長策喝一口粥,答。


  “明日走嗎?”墨九姬問這話,卻好像不是很在意。


  “給師父傳信了,盡早回去,今晚便走。”長策說。


  在旁人眼裏看來,他們的對話簡直像一對老夫老妻,很尋常地詢問類似於“明天有什麽安排”之類的話,墨九姬的反應過於平靜,搞得好像她不知道長策這不是要離開她,而是出一趟遠門,過後就會回來。


  但要真像普通女子那般挽留,似乎還真不像她墨九姬會幹出來的事。這場情緣中,似乎墨九姬比長策都瀟灑,同樣是玩一玩,付出的真心,她似乎比起長策還都不多。


  “今天初雪,成立會很熱鬧,跟我走一走,好嗎。”墨九姬吃完飯後,抬起頭看他。她說話很少有波瀾起伏,問句也很少出現,聽起來她說什麽都像在發號施令,不容人質疑。


  “好啊,甚是榮幸。”長策笑一笑,招手後身後的侍女上茶,他漱口後又慢慢喝了一杯,此時墨九姬已經換好了衣服出來。


  墨九姬的樣貌也是一等一出挑,不然四海八荒臭脾氣的女人多了去了,憑什麽大家就知道四個?

  長策笑著向她伸手,溫文爾雅,墨九姬微微仰頭,很自然地挎著他的胳膊,“走吧,今天城裏會有集市,熱鬧得很。”


  長策從身旁的侍女手中接過麵紗想為她戴上,不料她偏過頭,挑眉道,“我說過我跟外麵那些女人不一樣,別用你哄那些女人的招數來哄我。”


  長策似笑非笑,手就勢挑起她的下巴,“那我也不喜歡領主大人用對那些男人說話的方式來與我說話,如何?”


  墨九姬大笑,踮起腳,落下深深一吻,隨後擦擦嘴角,“我對其他男人可不這樣。”


  長策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整理衣冠,“領主大人要是對每個男人都這樣,我也著實憂心。”


  兩人最後是一人帶著一副麵具出的門,畢竟身份都不一般,這要是大搖大擺地在街上溜達,誰敢伺候?

  兩人出門時雪就差不多停了,空氣中呼吸一口都是絲絲涼意。大早上小攤販門支起來的傘也都收了,行人開始多起來,越發熱鬧了。


  其實若是晚上出門,必定更熱鬧,隻是長策能留在這兒隻剩下最後這點時間了。


  他們這一整日都在城中轉悠,沒帶一個侍從,步伐緩慢得仿佛飯後散步的老夫老妻,手挽手又好像最親密的戀人。二人不時打鬧嬉笑,過路人見了都覺得感情真好。累了就找個茶水攤歇腳,餓了就找個菜館小吃一頓。不少新奇小東西沒少買,甚至墨九姬這種人都去成衣店轉了一圈買幾件衣服回來。


  日落西山時,他們來到了海邊。


  海邊的落日向來壯觀,更何況已經開始退潮了,逐漸裸露出濕漉漉的沙地。兩個人坐在海邊礁石上,看向海平麵,很久很久,墨九姬開口打破了沉默,“從前你在邊境之地時,也是這般在礁石上望海嗎?”


  長策笑吟吟道,“是啊,困了就睡,餓了就吃,躺在礁石上不知自己從何而來,每日渾渾噩噩過。你別笑我,我從前可是個野孩子。”


  “你沒爹娘嗎?”墨九姬愣了一下。


  “師父待我如生父。”長策答。


  卻是不料墨九姬自嘲地笑了笑,“巧了,我也是。”


  “我記得墨家族譜上,寫的可是你墨九姬的名字,你可不是從外麵撿來的哪家孩子。”長策輕描淡寫地說。


  “墨家人,有爹娘也要當沒爹娘過。”墨九姬的目光還看著海麵,隻是那一刻有一瞬的落寞。


  長策知道後麵不是他該繼續問的事,隻是沉默,後來墨九姬跳下礁石,脫下鞋跟襪子,在海邊踩水。


  “退潮了,有些碎石,小心別硌腳。”長策提醒。


  “敢在我腳下硌我的石頭,我會一個個碾碎。”墨九姬不甚在意地說。


  墨九姬笑而不語,直到太陽落下,空中有了月亮的影子,她忽而抬頭,“要走了嗎?”


  “該走了。”


  “還要回府拿什麽嗎?”她問。


  “向來一身輕,無牽繞。”長策從礁石上下來,整理衣袍,正色對墨九姬一拱手,“叨擾墨領主多日,長某告辭。”


  墨九姬大笑,“變得真快,不愧是長策公子。”她又補充說,“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快的。”


  “墨領主要是一直喜歡下去,長某也不敢當。”長策禮貌性笑一笑。


  “我知道,大家都是逢場作戲,開心就好。”墨九姬開始穿好鞋襪,向著與長策相反的地方走去,“但我無法否認,你痛快這一點我的確很喜歡。”


  “墨城主與我說好了,不動真情。”長策臉上的笑容淡了點。


  “我不會糾纏你,你我從此各走各的,來日再路過我這片地方,想不想打招呼都隨你,有事就來領主府。你再找什麽女人都跟我沒關係,謝謝一個月你陪我。”墨九姬回頭揚聲說,隻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四年來,多少女子與他告別,千姿百態他都見過了,墨九姬雖然獨特,但長策也僅僅是感歎一下,隨後亦向著城裏走。


  他根本就沒動真心,又談何傷感。大家玩一玩,各取所需。


  晚上,家家戶戶點了燈,他在一家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吃了幾個後拿著紙袋子在街裏逛,他要回青西就要穿過這個城池,此地有規定不得禦劍飛行,想要快點走也得出了這座城。


  從城西走到城東,有時候為了省時間他會穿過一些小巷,突然,拐過一個路口時,他看見靠著牆坐著一個女乞丐,衣衫襤褸,頭發亂蓬蓬的,看起來幹瘦,也不知多少日子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她的頭發遮住了臉,長策也不知她是否睡著,隻是在路過她時放了些錢,連同紙袋子裏剩下的包子也一起放在她麵前。


  女乞丐伸手抓住了他的褲腳,那個力道根本不像是一個常年饑餓的人會有的力氣,長策微微詫異。


  “我家主上想見你。”女乞丐忽而抬頭,詭異一笑。


  隻刹那間,劍光一閃,長策手中的思蘭已經架在了女乞丐的脖頸間,他眯起眼睛,收起那些散漫,“你是誰?”


  女乞丐“咯咯”地笑,“我是魔族啊。”


  長策手中的劍更寒了幾分,目光冰冷,“你呢要是跟我開玩笑,那麽這個玩笑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你要是沒跟我開玩笑,那我現在就讓你人頭落地。”


  四年溫柔鄉的日子沒有磨掉他的銳意,他沒有耽誤修煉,反而學了不少奇門遁甲,讓他的劍更加鋒利,隻不過這一次他懂得了如何讓劍入鞘,然後在該露的時候露出來。


  “我們主上在城門口等你。”女乞丐詭異地笑了一下,突然化成一灘血水。長策收劍,臉色更加凝重,因為明擺著,這女子確實是魔族,她家主上又是哪號人物?難不成當年封印破的時候還放出來個了不得的東西?

  長策又自顧自打消了這個念頭,這要是個大人物,哪還能這麽低調地藏這麽多年,一點毀天滅地的大想法都沒有,怕是充其量就是逃出來這些裏麵相對而言強一些的,俗話說得好,矮子裏麵挑大個。


  長策僅僅思考片刻,就向著城門口走去。反正他要回青西也是路過這條路,看一眼又何妨?


  要說魔族這東西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年放出了多少又殺了多少,結果現在又來這檔子事,真是想一想就頭疼。


  長策到城門口,不著痕跡地四處打量,駐足停留了一會兒,但僅僅是一小會兒而已,他接著就沒再停留,打算禦劍飛行離開這裏。


  何必為了一個魔族被牽著鼻子走?長策就是這麽想的。


  “公子留步。”


  長策手中的劍蓄勢待發,卻沒有轉頭,“閣下哪位?”


  魔族稀奇古怪術法多了去,他是謹慎起見沒有回頭,怕著了道。


  “長策公子與我曾經見過一麵,忘了嗎?”那聲音輕飄飄的,長策確實是感覺有那麽一瞬間的耳熟,可怎樣都想不起,他究竟何時跟這位魔族有過交集。


  “長策公子放心,我不喜歡耍那些下三濫的把戲。”聲音的主人輕笑著,一步步走到長策麵前來,一拱手,手裏拿著一把折扇。


  長策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輕蔑一笑,“抱歉,我還真不記得我們見過。”


  那男子一拍腦袋,“差點忘了,這樣子長策公子是鐵定認不出我的。”說完,他化成一團黑霧,聲音依舊是輕飄飄的,“這次,長策公子想起我了嗎?”


  那一刹那,那漫天漫地的血和屍體突然在長策腦海中浮現,“你!”


  “我們日後,也許還會再見的。”男子說出了與記憶中重合的那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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