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風動
沒有得到長策的回應,花君一直就身上有點顫抖,這次有點像是脫力了,翻身下馬,往對麵賭坊走。他一點也不敢回頭,回頭?他會看見什麽?他覺得長策的態度依舊很明確了,他該走了。
那一刻,有一支箭羽直穿雲霄,在空中炸開,放出絢爛的煙花。有行人紛紛駐足,仰頭注視。
下一秒,越來越多的箭羽從四麵八方奔來,這一次不再是煙花,而是熊熊燃燒的箭,長策的瞳孔刹那間放大,翻身下馬撲過去,抱著花君在地上滾了幾圈,有幾支箭羽就插在剛剛花君站立的地方,箭頭燃燒著,落地後很久才逐漸熄滅。
花君自然是懵的,但是隨機被長策整個人撈起來扔到馬上,長策這次依舊在後麵摟著他駕馬,飛速往城門口趕。
燃燒的箭開始點燃房屋,路上的人尖叫著四散,房屋裏的人也沒命地往外跑,長策也顧不得馬撞翻了多少人,就是沒命地往城外趕。
“他動手了。”長策忽而開口,“但他居然想要一城人為你陪葬。”
當他們趕到城邊時,發現城門緊閉,城牆上也開始燃燒起熊熊烈火,卻沒有箭羽,顯然不是被箭點燃的,是自己倒了一地油燒了個痛快。
長策胯下的馬有些躁動不安,花君突然開口,“不太對勁。”
長策自然也有這個感覺,手指摩挲著韁繩,然後調轉馬頭準備往回撤,這邊火勢依舊在蔓延,也不知道這座城裏有沒有什麽能藏匿的地方。
花君此時此刻也把那些事短暫地放到了一邊,沉著地說,“這城裏木質建築太多,火會燒光一切的,攔都攔不住。現在城裏亂了套,回去擠進去就出不來,這裏切一個人也沒有,太古怪了,或許……”
花君話還沒說完,聽見身後長策悶哼一聲,他立刻回頭,“怎麽了?”
長策輕輕按住他的肩頭,“沒事,老毛病犯了。”
花君登時氣不打一出來,“我說過了你不能喝那麽多酒!”
長策輕輕咬了咬嘴,含含糊糊地說,“嗯……”
花君從他手裏奪過韁繩,“我來駕馬,你抱緊我。”說完這話他又有點別扭,長策倒是從善如流地從後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趨向於靠在花君身上。
“城西邊,有家富貴人家宅院,裏麵挺大的,有湖。”長策簡單地說了幾個字後再也沒開口,花君立刻繞遠路避開大波人群向那邊趕,坐在前麵的他完全沒留意到身後的動靜,長策身上的思蘭輕聲出鞘,須臾之後再回鞘時染了一劍血,悄無聲息。
城西那家寨子太好認了,確實氣勢恢宏,花君在門口,問,“怎麽樣?還能撐住嗎?”
花君感覺到長策就輕輕點點頭,一看就是疼得沒力氣了,火氣一下子上來,“自己的身子就這麽作踐!”
身後沉默了半晌,就隻聽得長策低聲說,“我錯了……”
反正長策隻要是這樣子認個錯,花君心裏就不是滋味,感覺自己罪大惡極,心軟得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他翻身下馬,推開門想進去,結果身後的長策跟著他一起栽下馬來,他慌忙去扶人,但是手居然在他背上摸到一片濕潤。
花君懵了,長策臉色蒼白得很,半撐著才沒整個人都躺倒,花君看見他背上已經嫣紅了一片,甚至還開始往外冒黑血,有一支很細細的銀針就插在他背上,隻不過偏了那麽一點,險些紮進他後心。
花君那一刻明白,這跟帶毒的銀針本該插在他身上。
“你……!”
“噓。”長策氣若遊絲地開口,“再不進去,火要蔓延過來了。”
花君咬咬牙,背起他就闖進宅邸。
宅子裏已經沒有人了,估計也是這場火燒懵了他們,一個個都死命往外跑,花君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終於找到了後花園的那片不算太大的湖,三兩步足尖點著水麵就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是石頭砌成的,這讓他稍微安心,但是把長策放下來那一刻,他往地上吐了口黑血。
花君那一刻就慌了,長策死死按住他的手,慢慢平穩自己的呼吸,“我死不了,你別擔心。”他嘴裏還喊著一口血,說話不是很清晰,而且說完這句後嘴角就開始往外流血,花君摟著他跪坐在地上,一把替他拔掉銀針。
長策合眼靠在他肩上,花君摟著他卻有些發顫,“你別睡。”
長策睜眼,一笑嘴角就往下淌血,而且多半是黑紅色,“我不睡。”他頓了一下,這次聲音小了點,“我…這次真的不是…故意幫你擋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不在乎。”花君解下衣服蓋在他身上,眼底的神色異常波動,“但你要是敢死在這兒,我……”
“你先前說的話還做數嗎?”長策突然打斷他。
花君抿嘴,舔了舔幹澀的嘴角,周圍的火已經燒掉了房屋的大框架,有些房屋沒了支撐在那一刻轟然倒塌,木材燃燒的劈啪聲在那一瞬好像都是在花君心裏炸裂一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算什麽。是情還是愛都是我所沒經曆過的東西,我甚至不敢確定我…我到底是怎麽了。我想說我喜歡你,但我感覺不止這樣,我說我愛你,可又茫然我好像又沒做到那個地步。你說這算什麽呢。”
花君的手心布滿了汗水,當周圍的溫度逐漸上升,他並非額頭布滿汗珠,而是指間發涼,而掌心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長策一直不說話,當花君終於直視他時,發現長策竟然是紅著眼眶,癡癡地看著自己。花君心慌了一下,長策那一刻向後倒,平躺下去,寬大的袖口遮住了臉,肩膀微微顫動。
“花君,我他媽……”長策嗓子都啞了。
花君以為會從他口中聽到什麽發泄的話,隻是不想他頓住了,指尖死死抓著地,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如果就是我一個人…一個人自作多情,你就當我先前說的話都不作數吧。”花君會錯了他的意。
“你敢不作數一個試試!”長策喊道。
花君被他喊懵了,長策拿開手臂,花君看見他臉上的那種笑容像是破涕為笑,他確實是沒有哭,就緊緊眼眶周圍有些紅,而且眼底還藏著一絲瘋狂。
長策咳了一下,嘴角有血沫溢出,花君按住他,“你別再說話了!”
“蒼漓生辰那年,北海瑤神來,我偷看了你給她那封信。”長策不停他的勸阻,自顧自地說,“那以後我就在想,我真的可以夢見你嗎。”
花君的手頓了,“什麽?”
“我是說,我真的有資格夢見你嗎。”長策重複了一遍,“你從來都是我遙不可及的光。”
“神愛天下人,神不能愛我的,我一直這麽想。”長策閉上眼,“我也想成為配得上你的人,但我沒那個機會了。不是在我成了風流公子後,也不是在我跟祝琅聯手後,是從一開始,你撿我回青西,那時候我就該明白。”
“我不想再跟你回青西,我想今後的路自己走,這樣我就不會給自己一種妄想:沒事,你還有花君呢。”長策這時候說話已開始有些艱難。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做起事來肆無忌憚,不計後果。一種是背後有依靠的人,他們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人護著自己,另一種是走到了懸崖邊上的人,他們渾身是血,退一步就萬劫不複。”
“那年畢方逼死我,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但我真的沒等到。”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但他一定要把這些話都說完,“我在石壁上刻下那些字,可你為什麽又讓我憑白多等了四百年。”
長策的目光很澄澈,像盛了萬千星河,但唯倒映一人,“你要是真的想再見我一麵,就隻用說一句好,或者一個點頭,甚至哪怕是一個眼神,我無論再走過多少遍輪回,我還要站在你麵前。”
“你刻了什麽……?”花君愣愣地問。
他想起記憶深處的那一日,少司命輕聲念出那段話的時候,其實前麵還有一句。
“少了一句什麽?”記憶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長策目光很平靜,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猜到了這個結果。花君按住他的肩膀,死死盯著他,“你…你還刻了句什麽?君若寒蘭。承此一劍,裂分河山。以吾血肉澆築,命名思蘭,願常隨汝身,與汝生死同甘……你前麵還刻了一句什麽?”
長策突然很不正經地笑了笑,“你再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花君咬著牙錘了他肩頭一下,看似氣憤得用力,實際上一點力道沒落在他身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然知道了他當年還刻了什麽,長策像個拿到糖的小孩子,兀自笑得開懷,此時花君卻俯身下來,落下長久一吻。
房屋再次坍塌的時候,花君抱著他起身,讓他靠著自己的肩頭,能依偎在自己懷裏。長策舔了舔嘴角,硬咽下去嘴裏那口血。
“你記不記得來的時候,城牆周圍熊熊烈火,卻一個人都沒有。”長策閉著眼開口,完全不再自己死撐,就靠在花君懷中,“因為那些人都死了,魔族死是不會有屍體的,他們不過就是一團黑霧的魂靈。”
“你想說什麽?”花君的心底的不安逐漸蔓延。
“破曉的時候,我送你離開這裏,你回神祠,讓他們不用顧忌蒼漓,全力攻打魔族。”長策輕聲說,“祝琅根本就沒在魔界,我猜這個時候他應該早就開始進攻了,神祠一定顧忌你跟蒼漓的性命節節敗退。”
“你身上還有毒你說什麽傻話!”花君想都不想就否認。
“我說了,我死不了。”長策這時候支撐起來,手在他臉側撫摸過,“這毒的感覺很熟悉,是夜來骨。當年解了我身上毒的是幽冥果,夜來骨的解藥我沒用,就在天山,我撐得到回去,死不了。”
“這不是死不死的了的問題!”花君低吼。
“你聽我話,就這一次。”長策睜開眼認真地看著他,隨即他看了一眼天邊,那裏泛起了一絲絲鮮紅,就像血絲的顏色,隻是在這火光衝天的夜晚並不明顯。
“就要來了。”花君那一刻發現他聽不懂長策說話,但是心慌得不行。
突然,長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從他懷裏坐起,撐著站起來,其間險些跌倒,花君扶他又被他閃開,長策會退幾步走到湖心橋上,花君那一刻心裏的不安蔓延到了極致,“你回來!你要幹什麽!”
長策咧嘴一笑,思蘭出鞘,劃破他自己的掌心,他的血滴落在湖水裏,刹那間不知道為什麽被無限放大。
與此同時,天邊忽而亮了起來,那光線不是魔界該有的,那光亮花君第一眼沒看出來是什麽,第二眼突然發現,那是雷雲,雷光閃爍,有些晃眼。
“前輩,幫我送個人。”長策輕聲說,那話傳到花君耳朵裏,徹底點燃了他心底的不安跟恐懼。
“你發什麽瘋!!這是雷雲!”花君反手作勢就要捏訣,突然身邊沒反應的時候,他反應過來,自己的法力早就被封印了。
“這座城池的城牆被人動了手腳,擺出了請雷的陣法。我在鳳凰族的書籍中看見過,這種陣法一旦有活人血祭,就會凶險無比。現在城裏死的人太多了,這雷估計都要趕上遠古洪荒老神渡劫了。”長策擺出一副很輕鬆的姿態。
“我借來的能力就隻夠送一個人聽過界碑的力量回去,你帶上思蘭,現在就離開。”長策還劍入鞘,把思蘭扔向他,“我真的死不了,你放心吧。”
花君上來要阻止他接下來的瘋狂舉動,他太明白了,那毒針本該是紮在他身上,這雷也本該是落在他頭上,現在長策全都要一一應下。
“我是神我又死不了!你停下!”
“你等我,好嗎?”長策的聲音柔軟下去,“然後帶我回家。”
那道雷落下來的一瞬間,花君眼前花白一片,被巨大的吸力帶著失去了重心。他仿佛隱隱約約聽見了什麽,聽見了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