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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首都機場。老周在候機。


  電話響,翟秘書的。


  “嗨,總算忙過這陣了。”翟秘書道,“周總你明天一早過來吧?”


  老周緊鎖眉頭:“兄弟,哥哥我實在不好意思,剛才家裏有點急事,我必須連夜趕回去。過幾天,我一定回來賠罪。”


  “哦,”翟秘書輕歎一聲,“不過周總,過了這兩天,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老周咬咬牙,費力迸出幾個字來:“對不起。”


  那邊電話掛了。


  老周右手緊攥住公文包的皮帶,雙腿緊繃,似乎非如此不足以站立不倒。


  電話又響,這回是蘇睿。


  “寶貝,是你打了一天的電話嗎?你來北京了對嗎?”依然是那慢悠悠、麻酥酥的聲音。


  “是啊,你幹嘛去了?讓我想到了無數種可怕的結果。”老周輕聲道,聲音裏並無激動。


  “我回沈陽了,北京的電話在充電,就沒拿。東北那邊我還有電話,上次忘告你號了。這不剛回來嘛,還算湊巧啊寶貝,沒錯過這個美好的晚上。我開車去接你吧,我知道你那座機號所在的酒店。”她在那邊幾乎在歡叫,“啊,今天將有一個多麽瘋狂的一夜呀!”


  “哦,對不起”,老周繼續冷靜的輕聲道,“我剛剛有點事,要趕回去一趟,過兩天再跟你聯係吧。”


  “啊!寶貝,不會吧!”蘇睿的聲音裏頓時悠然全無,“你剛把我胃口給吊起來了,這讓我今晚上怎麽活呀!”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老周隻是簡單而執著的道歉。


  “嗨呀,我要是早回來半天就好了。”蘇睿嘶聲長嘯。


  這要擱往常,老周一定會好好哄她兩句,想象一番兩人在一起折騰的場景。但他此時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心情,隻是再重複說了幾聲對不起,便掛了電話。


  真是見鬼了,老周對自己說。


  候機廳外,不時有機聲轟鳴,伴著紅光閃爍,插向黑洞般的夜空。


  X市火車站出站口。老周遠遠就捕捉到了一個輕盈的小湘女身影。很快她也看到了老周,遂嬌嬌的一擺手,老周心頭頓時一片大雨。


  老周伸手過去,她也不客套,把手裏不多的行李遞給了他。隨後老周引她走向停車場。她很聽話,一直跟著,直到坐進車裏,才問道:“你知道我要到哪兒去呀?”


  老周道:“不管到哪兒,總要先住下吧?”


  李芸道:“我原來跟人合租的地方還可以住的呀。”


  老周道:“那不太委屈你了嗎?放心,我給你單獨訂好的房間。何況,就憑上次的經曆,你也完全該信得過我。”


  李芸抿嘴一笑,素麵上有種糯米般的甜味。


  老周奇怪,上次喝酒的時候,怎麽就沒注意到她這些另類的味道。當時眼裏隻是個寡言少語的小漂,印象中她五官方麵無非端正而已,且遠未端正到出彩兒的地步。這些天想見到她,更多也隻是由於二胡及古詩的緣故,從某種程度上講,大概比較類似於渴望拜會一位才藝俱佳的風塵女子。但此刻令他意外的,卻是她容光煥發的氣色,看上去真是要熟有熟,要嫩有嫩,要氣質有氣質,要單純有單純。


  仔細想,該是相由心生。既然她的內心天地那麽豐盈,如今心情好了,自然樣子也就賞心悅目了吧。


  車子停在一家星級酒店樓前,兩人下車。老周拎著李芸的行李,繼續引她走向電梯。

  打開門,是間套房。外間有沙發茶幾,裏間是兩張床。李芸不由哇了一聲,輕聲道:“你要幹嘛呀。”


  老周不說話,放下行李,開始泡茶。李芸搓搓手道:“我先去下洗手間。”


  幾分鍾後,她雙手摸著剛洗過的臉走出來。見茶幾上多了一個長條的黑盒子。她先是楞了片刻,繼而尖叫:“啊——”


  那是個裝二胡的盒子。


  她傻傻的看著老周,隻會說:“你幹嘛呀?”


  “沒什麽,不是說過見麵你要為我演奏一曲嗎?我想你肯定不會隨身帶著樂器。”老周道。


  “可我都好多年沒碰過了。”她臉上轉而有些沮喪。


  “沒關係,你隨便拉點什麽都行。”老周道。


  她輕輕走過去,雙手小心翼翼的撫過盒麵,慢慢打開。“這架二胡一定好貴的。”她說。


  “我不懂嘛,所以就買好一點的。”老周說。


  她將二胡豎起在腿上,琴弓放下擺平,右手間忽然有個似抖似晃的動作。坐在對麵沙發上的老周,看著不由會心一笑,明白那是一種沉睡的靈性無端被喚醒時,所生出的本能顫栗。


  李芸將眼簾緩緩抬起,望過來,仿佛兩潭遙遠的湖水。


  琴聲響起。


  《二泉映月》。


  但李芸隻拉了一個片段,就無奈的放下二胡,說其餘的記不得了。


  老周輕輕點頭。


  “以前我們老師說過,二胡這樂器太大,它一響,別人就顯不出來了。”李芸說,“所以,駕馭它會有一定的壓力。我果然就駕馭不了它,這些年都告別了。”


  “你是小時候學的嗎?”老周問。


  “我上完了我們當地的藝校,學的一直是二胡。”她說,“但畢業後沒法找工作,就到處流浪,什麽都幹。沒成想說漏了嘴,讓你知道了,居然會特意買架二胡來刺激我。”


  她邊說邊無奈的笑,轉而又問老周:“你也告訴我,為什麽愛聽二胡?不會是,裏麵有個傷感的故事吧?”


  老周低頭看地毯:“是挺俗的。我小時候喜歡過一個有這方麵專長的女孩,但一直都沒機會告訴她。”


  李芸憐惜的看著他:“完了?就沒點什麽情節嗎?”


  “沒有。”老周搖頭,“年輕時候傻,越喜歡就越沒勇氣開口,遠遠看她一眼腿就哆嗦。後來她也考上了大學,在我心目中就更成了完美的偶像,連信都不敢寫一封。倒是曾經坐一天火車,到她學校去看了她一眼,看到的卻是,她已經有了男朋友。於是,就又坐一天火車,返回自己學校。來回兩天,就看一眼。”


  “真想象不出來,你還有過那麽笨拙的年齡。”李芸道。


  “上次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在女性麵前就是挺笨的。”老周平靜的說,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無恥。


  “上次,嗨,我也真傻。”李芸說,“後來才知道,娟兒跟你朋友原來是那種關係。當時她就是告我說,有個熟人要請客,讓我陪她作個伴。我也正沒事幹,就跟她去了。想不到一去就喝多了,一多還就跟你在一個房間裏過了一夜。天哪,幸好在這裏沒人認識我,這要是在長沙,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啊。”


  說著她苦笑不止。老周倒不隨她笑,神色如常,似乎自己從未想到過其它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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