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一天下來,爬了兩座山頭。中午就在野外對付點麵包水果火腿腸,大家一致反映很好,尤其比在家灌酒強了不知多少倍。
傍晚,老周征求大家意見,是到縣城住下,明天再繼續爬呢,還是打道回府?不等女人們表態,老唐先搶著說,當然是就地宿營了,既出來,就別虎頭蛇尾,你們說是不是?他扭頭征求女士們意見,但見一片表情皆為笑而不答。
於是驅車直奔縣城。
該縣不大,也沒什麽突出產業,又值年假期間,結果便是,進城後沿街看到的大小旅館一律關門停業。
但老周並不慌張,將車直接開進了縣政府招待所。這裏是不會放假的。
五人下車,老周到前台去開房間,順便對女士們招呼道,你們住一個三人間,沒意見吧?自然毫無異議。倒是小亓要搶著去自己單獨付錢,被老周不屑的用手揮開。老唐也拉住小亓,簡要解釋道,算了,不給老周麵子就等於侮辱他。小亓這才歇手做罷。
這時,樓上下來個年輕人,路過前台時無意間一瞥,忽然輕叫一聲,四哥。老周扭回身,臉上頓時充滿了情深誼重的感動。倆人握手寒暄一番後,老周特別叮囑道,我這是跟幾個朋友爬山玩來了,你可千萬別跟朱局長他們說,兄弟,拜托了,改天我再單獨拜訪他。年輕人喏喏連聲而去。
老周隨即摔手道,壞了壞了,今晚上少不了又得喝酒。小徐問,怎麽那麽肯定?老周道,你不知道,剛才這人就是這邊縣裏一個朱局長的司機,他不可能不跟他老板說我來了,大家趕緊到房間去洗漱休息,簡單養養精神準備會戰吧。
來到房間裏。老唐道:“你就不怕那朱局長有事來不了,弄得你栽麵兒?”
老周道:“他就是正在二百裏外的老丈人家,已經開始喝上酒了,隻要聽說我來,也會馬上趕回來陪我。”
老唐搖頭:“你不牛逼會死啊。”
老周苦笑:“吹大了確實也是負擔。”
接著向老唐大致介紹一下這個朱局長。這家夥二十年前隻是個部隊的衛生員,退伍後找了個副縣長老丈人,便將機關裏一路台階溜溜的踩了下來,代價是老婆奇醜無比。據說曾在家中遭竊後,於房內結婚照下見到一張小偷留下的紙條,上寫道:這麽醜的老婆,晚上能硬起來嗎?所以更是隻能將做官當成生活中最執著的追求目標,自然,一有機會,也會在女人身上沒命的找補償。
那麽,該豬頭為何對老周如此順從呢?嗬嗬,因為這是錢越做縣委書記的地方。作為錢越最好的江湖哥們兒,老周也就成了本地最搶手的貴客。隻要他一出現,立即便有一串大小官員們排著隊請客,朱局長不過是其中較為迫切者之一。這些人上趕著貼老周有兩方麵目的,一是請教錢越最好什麽,二是托老周在錢越麵前上供。
說到這裏,老周也就點到為止了。老唐跟著來一句“你當然就會雁過拔毛”,他也不予置辯。
所以總之,今天讓朱局長逮著了單獨與老周相處的機會,你想這老小子能放過嗎?
隨即,老唐又明白了一點:“哈哈,你帶這幾個女的來這住,也就是希望碰上熟人,給你大大的長臉吧。”
老周白他一眼。老唐忙道:“我說多了,天機不可泄露。”
正這時,隻聽門被敲響,隨即便有兩人魚貫而入。前麵一人上前先給老周一小捶,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兄弟,來了居然還不想告訴我。後麵那小司機則對老周諂笑道,四哥,對不起了,沒照你說的做。
一場大宴。各自麵前的酒杯裏,男人全白,女人除小徐外全紅。小徐自稱是從沒喝過任何酒,當然誰都不信,最後好歹還是給她倒了杯黃的。
朱局長先致歡迎辭,大意為,都不是外人啊,過年又沒事,大家能來我們這小地方玩,我這個當哥哥的太高興了。大家一定吃好喝好玩好休息好,祝大家節日期間身體愉快精神健康。
幾位女士對他最後半句開始還沒太聽明白,反應了幾秒鍾後才開始忍不住的笑。
像老朱這種在官場上混久了的人,太知道怎麽給人留下好印象了。何為豪爽,何為坦誠,他都能即興便表現出來,且保證能將初次見麵的人震撼得真楞,佩服他不愧是當領導的,個人素質就是高。
酒過幾巡,他開始講掏心窩子的話:“我說幾句在外麵從來不會講的話啊,成天那麽裝腔作勢的幹什麽!”他臉上分明寫著四個大字,肝膽相照。“對我們這些官場上的人,可能有很多人會既羨慕又厭惡,羨慕的是我們手中的權力,厭惡的是我們一天到晚隻想著當官,把官當得越大越好。可這兩點都不是我的錯啊,權力大小是體製決定的,至於當官,坦白的說,你既然幹上了這一行,那就隻能當了官,當了盡可能更大的官,才能做你希望做的事。說句你別嫌俗的話,才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你說對不對,兄弟?”
他說著一拍身邊老唐的肩膀,老唐咧咧嘴,無言以對。身為一個官場的失敗者,聽一個成功者宣泄似乎也挺委屈的肺腑之言,你還能有什麽好說的。
“這就如同做商人要賺錢一樣,當幹部就要升官,都是天經地義的。做不到這樣一點,或者說,不追求這樣一點,那就是,不敬業!無論你有什麽客觀理由,也是失敗。”朱局長繼續說。
“也可以說,你們當官,就像老周他們經商一樣,也是在扮演一種角色。”老唐隻好隨著說兩句,“那些演不好角色的人,當然隻有一種解釋,不是個好演員。”
“但這個角色非常讓人惡心啊,你不覺得嗎兄弟?”得到附和的朱局長反倒更激動起來,“他們經商的追逐利潤,說來還是一種正常的經營動機。但當官呢,卻要求你必須千方百計去接近領導,以當年追求女孩子的心思來琢磨領導。甚至,幹脆說白了,它要求一個人連基本的人格都不能有,在領導麵前要徹頭徹尾的象個孫子一樣,這不是太離譜了嗎?”
“我確實聽到過這麽句話,”老唐道,“有人親口對我說,對待領導,不是要象對待親爹一樣,而是要認識到,他就是你親爹,要比對待親爹更恭敬孝順。”
旁邊的女士們已被嚇得聲息全無。小司機同樣有些目瞪口呆,大概尋常也聽不到這類官場言論。
“哼,親爹能給你什麽?隻是一條賤命。”朱局長瞪著眼珠子吼叫道,“但世上的命多了,不差你這一條啊。而領導卻能給你真正的政治生命,也隻有領導能給。”忽然他又在情緒的巔峰地帶驟然打住,停下來歎一聲,換成了飽經滄桑風格的柔聲輕訴:“盡管,可以說所有的職業圈都挺殘酷,但官場卻肯定是最殘酷的。你還別不信,細想想就明白了。比如你經商或打工,一場生意賠了,一個單位混不好,無非換個地方從頭再來就是了,起碼還留下一些人脈關係。但官場上,卻隻有一條路,沒法轉向,更沒法回頭。每當我看到一個下麵的老科員,坐一輩子辦公室了,見到個新提拔起來的小官,都還要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心裏就一陣發酸。但有什麽辦法?他什麽別的都幹不了,隻能在辦公室裏熬,熬不出來也要熬。當上官的呢,一旦落魄,就更沒人能幫得了你。你再冤枉的遭遇,也沒法擺到明處來講。人家又沒直接來搶你錢包降你工資,隻是平調而已。即便別人對你同情一下,也無非象同情一個路邊的叫花子一樣。甚至更多的人連同情都沒功夫給你,大家都忙嘛。再過上一陣,就連你是誰都沒人會記起來了。”
老周在旁一直不動聲色,但饒是他對老朱多年了解頗深,眼下也不得不佩服他駕馭語言和控製情緒的技能,混官場的人確實不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