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天水訟,木秀於林(6)
二人剛剛走出祭場,余霧已盡散,日頭已高,男童只覺得一陣莫名舒暖,一直沉默不語的他故作忿忿道:「卑賤的小奴隸,也不知叩謝我。」
忽又笑出聲來,「哈哈~大丁,小丁,丁丁丁,他父女是打銅嗎?」
戎胥牟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沒好氣道:「笑夠沒有,你怎的還在這裡?」
「你很得意嗎,騙了帝神教這些廢物。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唬人,還三王子,你見過三王子嗎?怕不怕我即刻回去揭穿你?你到底是哪家子弟?」
仲牟忙以手按唇,噓了一聲,回頭張望守在大門的衛兵。
男童得意道:「現在知道怕了,敢冒充王子,長這麼大沒見過你這般大膽又奇怪的。」
仲牟乾脆無賴道:「勾老子我怕什麼,我是不認得三王子,但我認識他老子,還認得姒……算了,跟你說這些。」
他怕對方被惹怒,真的去揭破他,忙轉了個話頭,「我打算回祭台看看,你去不去?」
「去幹嘛,你差點死在那?」
「去了你就知道了,要不要跟我來?」
「我閑的,才不去。」雖這般說,腳步卻緊緊跟著仲牟。
仲牟側頭挑眉,盯著他那雙烏黑有神的大眼,卻發現看得他有些心虛,才訕訕道:「我怕你再被砸了。」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叫戎胥牟!你叫甚麼?」
啊~男童看了他一眼。
「戎胥,西土戎胥?你就是那好笑的少學二老?哈哈~你都不知道我叫甚麼,剛剛還敢冒充我。」
這回輪到仲牟啊了一聲,恍然中仔細打量對方,英氣中透了幾分姒姨的眼鼻之美,一拍額頭道:「我早該想到,你就是三王子子受!霍霍~」
仲牟用笑聲稍稍掩飾了自己的窘迫,「難怪你能識破我這假王子,你是真的,為何不早說?」
「我又沒說要幫忙,況且我也沒想到你所謂的法子,就是打著我的名號唬人啊!你究竟要回祭台看甚麼?」
「三王子,你不覺得剛剛的石像……」
話說一半便被子受打斷道:「你不要三王子三王子的,聽著見外,就叫我阿受,我叫你阿牟,晴姒常把你掛在嘴邊,小牟小牟的,聽得我耳朵起糨子。」
「晴姒姐常說起我嗎……那滕老也總把你掛在嘴上!聽得我耳朵也起了糨子。」
「哈哈~商老頭是罵我罵得嘴起糨子吧!」
哈哈~一陣調笑,兩男孩不知不覺間便拉近了距離,再無剛才的陌生和針鋒相對。
回返祭台時,神像因損裂,自然不能再安置於此,被巫士拉走了。留在這裡的看守,也都隱約猜測二人的身世不凡,不敢上前打擾。倒是周遭奴隸看他們的眼神已有了絲絲不同。
仲牟快步轉了一周,仰望著十丈高台興嘆,「沒想到這祭台竟然沒有石階,這附近也不曾看到梯架,該怎麼上去?」
「神靈在上嘛,自然不能讓人隨意登攀,那些巫士總喜歡弄這些玄虛。」
「那你能縱上去嗎?我這腿力離地也就半丈多,這麼高我是不做想了,倒是你子族煉的《玄鳥功》,該擅長提縱吧!」
「阿牟只有甲肉初成嗎,對戰時,我看你應變敏銳,還以為最少也接近大成。不愧是戎胥伯的嫡孫!我這裡有好壞兩個消息,少學二老,你要先聽哪個?」子受雙眸靈動一轉,促狹道。
「自然是聽好的。」
「這麼高的沖縱,再高明的發化之勁,只反震之力對骨肉內腑都是難以承受的重負,沒有罡身來解緩,怕是連台邊都夠不到。我還不到銅骨,你就不要指望了。」
「這算甚麼好消息?」仲牟無好氣道。
「上不去就不用麻煩了啊!」子受笑道。
「好吧,那壞消息是?」仲牟鬱悶問道。
「壞消息是四鼎有餘的石像,戎胥伯怕也只能勉強舉起,那這幾尊石像,除非制出銅黃梯架,怎麼禁得住。必是高手站在上面拉拽,但總不會是大巫主每每親身前來吧,那可夠丟巫的,所以……」他故意托著長音,賣個關子。
「所以?」
「所以你看到後面那條垂下的五丈銅索沒有,懸在半截,正是高手借力之處。」
「這是你想到的?」
「嘿嘿~這是我路過看到的!」
「那這也算是好消息吧?」
「可我夠不到五丈,若借你肩膀踩發全力,反衝之力能將你的小肩骨踏碎。這總不是好消息吧!所以你放棄吧!哈哈~」說著他也為自己的成功捉弄笑起來。
「確實不是!但你沒聽過愚公移山的傳說嗎?人力或有窮盡,但法子無窮盡也!」仲牟回應道。
「又來唬人,亘國愚公和誇娥氏搬山的故事我怎會沒聽過,那是孫子無窮盡也,不是法子!阿牟,你為何一定要上去,究竟要看甚麼?」
「阿受,你仔細想想,那麼沉的石像,狂風都吹不下來,它是怎麼就砸下來的?」
「你該不是說,是有人故意推它下來,不會吧?不會是有人要殺你吧?聽晴姒講了你和小叔叔為子峰報仇的事,確實解恨……你是擔心帝神教報復於你?」
仲牟也不能確定,他想到適才看見的巫冥身影,他確實與對方結了仇怨,連阿爺事後都鄭重地提醒於他。
「殺我這樣的孩童,需要銅骨境高手嗎,無論上祭台,還是推石像,怎麼也要銅骨境的巫武功,我在想,會不會根本不是要殺我,而是沖你來的?」仲牟將心中疑慮直言。
「沖我?為甚麼?」子受雙瞳急縮,神情一驚。
「你是大商祀子,將來的商王啊。滕老說過,權財動人心。連周伯之位,也要死上許多人,何況大商也曾經歷過數代兄弟、叔侄爭位!我現在回想石像的方位,越想越覺得是砸向你的。」
子受撇了撇不滿道:「難道你覺得它能砸死我嗎,小看我?別忘了是誰擊偏石像,救下你!」
「若你夠機敏,或今晨無大霧,自然是不能的。」
「好啊,你是說我身手不夠機敏!來來來,咱們再試試你的斤兩。」邊說邊抬手比劃。
兩人正說間,卻聽不遠處也有氏族在復說當時情形,便有人叩拜祭台上的神像,口喊「神罰!」
聽到這兩字,子受身軀一顫,陡然想起甚麼,陷入了沉默。
半晌忽道:「阿牟,我有個法子可以上去,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