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水火未濟,山中少年(4)
回到子窟,戎胥牟心中快意,回想兩個月的多次襲殺,不僅壞了羨王征夷之事,更憑藉幾兄弟之力,以甲肉境算計了銅骨小成的勹神祝,並親手斬殺了巫歴這嫡親侄兒。
死者雖不像巫賓那般隨巫歴親往戎胥,雙手沾滿他族人鮮血,但作為巫氏看重的精銳子弟,他的血依然能稍洗心中之恨,令人痛快非常。
他甚至起了心思將其染血斷髮帶回,燒制入陶塤,偶爾吹一吹,以祭奠親人。
窟子們因任務功成,忽被獎賞了酒水,這竟是絕大多數少年的人生初酒。
只是當仲牟聞到酒香時,驚詫地發現這酒就是當年盂伯進獻於商先王文武丁之酒,他曾在費氏宴請阿爺時聞到過,其中草木樨等藥草的氣味十分特別,因此一下子便認了出來。
他初飲時,甚至小心翼翼,想起了文武丁被毒死之事。好在盂伯的酒當真不是毒酒,當年商先王之毒,倒是與盂伯並無干係。
他們這一飲,便飲了一月之久。其餘窟子只當窟首是突發善心,他卻始終有種不安。
果然到了第二月,酒中開始被下毒,最初下得輕微,只是讓人上吐下瀉,之後便有所加重,出現毒暈甚至毒痛毒傷的情形,窟首稱其毒煉。
他暗忖:晴姒姐曾說,天下三大用毒高手,乃帝神教大巫主、南土有苗的蠱神巫、東夷的瘟君。這山中人的心蠱那般恐怖,會不會與蠱神巫有關,甚至是有苗一族的暗手?至少山中人用毒一定不差。
連月來,或許因酒的緣故,他時常夢到當年的情形,醒來時不禁想起了當年兩次對阿爺刺殺用毒的刺客,記得阿爺的講述,並不是同一人,莘國刺客顯然是北門外那名劍意高手,該是與周國有關,卻又在尋一個十年前出現在戎胥的女子和自己的玉璧;而另一人疑是六叔公的獨子戎胥叔祥,兩人的刺殺同樣都用了毒,會不會有山中人在其中謀算,要知道赤發凶人可是山中人無疑,既然他參與了變亂,會不會還有其它山中人也在其中,甚至善於用毒的?
就這般數月後的一次飲酒後,窟子們突然遭到窟首手下的襲殺,大部分人拼力反抗或逃遁,卻也有二十餘名少年醉酒,自然將命留在了那一日。原來這飲酒,不單單是為了毒煉,本身便是死煉的一種,酒煉。
酒煉后,仲牟開始有所懷疑。其它人不懂,但他清楚他們喝的畢竟是盂國的貢納珍釀,如何能大量獲取?
他忽然想起了盂國所在,大河南方,於是儘力回憶當年從獫狁蒙眼而來的方位,以及偷襲商師往返的大約方位,心裡不禁有個猜測,或許子窟與盂國相距真的不遠。
這麼看來,雙方必然有所交易勾連。
但就算酒勁比尋常黍酒大,但如此上品珍貴之酒,難道就為了錘鍊窟子們的體魄耐酒之力,為了區區一死煉,便如此揮霍?
兇險的死煉,如今在他看來已越發平淡無奇。
秋盡春來,他也迎來了自己的十七之齡。記得窟首多年前曾當眾說過,這一祀將會是他們在子窟的終結,何為終結?
自襲殺商師,又是一祀春二月,戎胥牟沒有等來所謂的終結,卻等來了帝神教的突襲。或許是他們襲殺糧道后,暴露了行藏,半年後終被帝神教抓住尾巴,追蹤而來。
幸虧窟首在周邊布置了眾多眼線,一早發現帝神教高手潛入山中,便發出示警訊號。窟首來不及召集所有少年,只能率領部分逃遁,而仲牟等人都在其中。
一路南逃,不時遇到多家氏族與帝神教的高手,直到抓了些活口,才知道竟是商王獲知征夷之敗乃盂伯炎勾結山中人暗中阻撓,羨王早受夠了盂伯自先王時起便時叛時降,於是派重兵征繳盂國,決心徹底平滅其國。仲牟也不禁慨嘆,羨王氣魄與心狠還在其父之上。
窟首為了躲避追截圍剿,不斷讓手下分領少年誘敵而逃,而她卻帶了仲牟等數十她所看中的少年精銳,向東南方奔逃,至秋地,傳說炎帝陵之所在,在這裡又遇到另一子窟的少年窟子們。
在兩位窟首的秘談中,仲牟偷聽得知,原來子窟共有七座,而她們兩座都接近盂國,更暗中與盂伯勾連,如今也因盂伯,而受大商的清剿,損失慘重。如今兩窟少年匯在一起,也不過七十餘人。
一眾刺客再度折向西南,逃到穎水,才真正甩脫了追兵。其後自聃、蔡兩國間,過洪河、淮水,入別山,自匡國一帶南渡大江,來到有苗部落散居之地,再向東行,來到彭澤之西的一座被山中人喚做『母窟』的高山之中。
這座母窟隱匿的大山,方圓數十里,北臨大江,東偎彭澤,百餘峰巒,奇雄秀險,正是藏身的好所在,山中人將此地作為母窟,已有數百年。
故此,這一帶很早便有山鬼之說,偶有膽大欲探究竟者,進山後便不見了蹤跡,久而久之,讓南土諸國諸族忌憚,更令凡夫俗子望而生畏,稱其為鬼山。
自有詩云:
削峰橫嶺,群巒百立。江湖漫履,霓嵐遮衣。
雲松翠杉,碧若浪川。飛流千尺,潭幽泉潺。
洞谷其間,就鬼居山。登者無還,凡人畏遠。 ……
戎胥牟等人在山中休整了多日,忽被帶到一隱密山谷。
依著谷壁,懸空建有多層高台,谷下有上千人聚集,最前列的五百餘少年,分站七列。
兩窟各佔一列,共六十餘人。其餘五列,皆各有百人上下。
仲牟在其中一百人之列,竟瞥到襲殺商營后便失蹤的箭手辛未,而對方也看到了他,雙眼投來精光,竟莫名讓仲牟心底打了個寒戰。
仲牟仰頭,看向上方,谷壁支懸的三層高台,通身血染刺目,最下面一層,站著近百人,俱戴著血色面具,面具上豎起的紅色巨眼,駭人心神,再配以通身的赤紅衣襟足履,瀰漫的殺意讓谷中少年心身瑟瑟。
他忙收斂心神,留意到角落處一人,看身形體態赫然是自家的窟首。
「窟首可是銅骨境小成,莫非這些人都有她這般實力!如此看來,山中人的精銳遠勝曾經的戎胥,難怪各國各族都那麼忌憚!當年二王子子干在帝神教高手的保護下仍被刺殺重傷,晴姒姐就曾懷疑是山中人所為,如今想來或許是真的,就是不知道這裡的又是它幾成戰力?」
戎胥牟驚嘆,或因治緩心煞的緣故,他並未如其餘少年那般畏懼心蠱,但此情此景,他也抑制不住在心中升起一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