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乾為天，崑崙之緣（16）

  戎胥牟一把抓住她的手，兩指相碰時，纖纖指尖傳來柔軟，才讓他想起不妥，囧然縮了回來。

  果然四弟，不，四妹，就是小丁女扮男裝。

  只是她扮得不算高明，也就騙一騙初出茅廬的大哥二哥，女人徵狀雖被藏好，但男子喉頭卻不顯，便是她最大的破綻。再加上九國的白衣女子與貓狐小九的關係，讓自己想到了深刻於心的大小丁之事，因此在有蘇狹谷便一眼認出了小丁。

  黎師那邊口稱「師姐」，老嫗只是輕嗯了一聲。似乎習慣了師姐的性子，也未見黎師不悅之色。

  這邊鼎人玉彎著瑩透的雙眼，薄唇啟闔，「三哥，你果真成了我的師兄，我就說你身為刺……村……野，怎會師門的鍊氣之法，若不是師父不准我泄露半點鍊氣之事，我早就要問你了……」

  好險『刺客』二字被她咽了回去，只是匆忙間改換的『村野』之稱，差點沒把他憋出內傷來。

  黎師也曾囑咐他，山中人身份要儘力掩飾，縱使在山上見到熊麗，也要矢口否認，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煩。要知道崑崙對弟子的身世清白一向查得極嚴。

  鼎人玉只想捂臉，情急下一個慌亂，竟脫口說甚麼村野，臉頰一低，窘得緋紅。她偷瞥了三哥一眼，見並無氣惱之色，趕忙換言道：「那邊的可是三哥的師父嗎？原來三哥拜的是黎航師叔，師叔可真美啊～」

  她的讚歎換來了黎航的慈笑，卻猛然引來了自家師父怒瞪的目光，忙低頭閉緊了嘴巴。

  「師姐，你甚麼時候收的這般秀美弟子，天賦好，更是個可人的好孩子。」

  「好甚麼，冒冒失失不知所言，我玄門求的是長生，甚麼美不美的，還不給你師叔見禮！」

  見師父一臉烏雲密布，鼎人玉忙向黎航躬身行禮，自報家門，然後頭垂得更深，快埋進自己的胸口。

  倒是戎胥牟在一旁暗暗乍舌，原來世間女子，哪怕脫俗如黎師，桀驁如初次蒙面的師伯，也都在意著自身的容貌啊！

  「封兒，快來拜見你師伯，我崑崙六御的斗姥（mu）御道！」黎師招招手，口中喚著兩人商量好的名氏，也是他四兄弟結拜時取用的名氏。

  戎胥牟徐徐上前，躬身拱手施禮道：「弟子嬴封，拜見斗姥師伯！」

  同為六御，剛剛這師伯明顯在用真氣傳音震嚇自己，若不是鍊氣化神，甚至巫血令自家的上丹田異於常人，那一震之威，至少能讓自己暈厥。

  「玉兒，這就是你提過的勞神子的結義三哥嗎？」

  「是啊，師父，三哥他的天賦比弟子還……」抬頭撞見師父瞪眼，又忙將頭低下，囁嚅著說，「要好！」

  斗姥御道從頭到腳審視著對面的黑衣師侄，似乎要將他看個通透，「年紀輕輕，巫氣雙修，聽說還有巫血在身，難怪師妹如此眼高都會看上。如今既入了我玄門，就要遵玄門之法，從今往後，凡俗的結義休要再提，你二人只可以師兄妹相稱，記住了？」

  四弟這師父，看樣貌若再年輕些，也是個美人，但她的盛氣凌人，與黎師的柔凈如水完全不可比擬。

  戎胥牟心中腹誹，臉上卻不動聲色，與四妹一同應聲。

  「師姐，你剛剛傳音之力不小，想必是有甚麼急情吧？」

  「師妹，師姐可是好心，你離山的日子久了，有所不知，這雪豹乃大師兄這幾年才養的靈寵，我怕你的弟子誤傷了它，惹得師兄不快！」

  「大師兄的靈寵？難怪這般靈性，黎航謝過師姐提醒！」

  老嫗轉頭對自家弟子吩咐道：「玉兒，你的巫血令你提前開了第六識，意識，這些時日的練習，該能與強大些的蟲獸通念，去將雪豹口中之人要下，就說尊了它主人太乙仙守的法旨。」

  「得令！」

  鼎人玉有些躍躍欲試，自從媧神遺迹后，巫血增強了許多，過去只能念通親近的小九，或一些弱小的蟲獸。但按師父所言，自己這本就是煉神還虛境的第六識，若足夠強大，甚至可以與人意念通連，甚至聽人心思。不過師父師伯們雖也開了六識，卻最多與三五歲孩童通念，似乎有對方的智慧越高就越有阻礙一說。

  她一躍來到雪豹身邊，身法似蝶，穿花過影，雪豹卻對她並沒有格外戒備，反而放鬆下來，彷彿來人身心清怡自然，令其親近安心。

  戎胥牟嘖嘖稱奇的同時，也發覺四妹的鍊氣有了長足的進展，之前鍊氣不顯，如今任督二脈都已各自修通，只差最後一步將兩脈彼此貫通，算是煉精化氣圓滿。

  鼎人玉並未開口，但從雪豹孩童般的疑惑神態和點頭后的輕吼可見，一人一獸正順暢對話。

  它將口中男子吐在地上，抬頭朝斗姥御道警惕地望去，似乎是認得她，更知其厲害。見她抬抬手指，才搖搖粗尾，轉身竄奔遠遁。

  鼎人玉開心不已，顯然能與雪豹通念，讓她欣喜，但轉眼發覺地上的男子不動也無呼吸，臉色有些憐傷，「還是沒能救下這位大哥，師父，我把這位大哥埋了吧。」

  戎胥牟聞言走來，打算幫她一起掩埋屍身，卻忽然愣住。

  因為方向的原因，他一直沒能看到男子的相貌。額高而唇翹，隱隱露了門牙，臉色蒼白不是死後缺血，而是原本如此，身形瘦長，這四十大漢不正是自己在呂國利用過的那名呂氏旁系子弟嗎？之後又幫自己躲過了申氏的追殺。

  呂望。

  他忙上前細探身軀，早已冰涼，氣息、脈搏全無，怕是死去了多時。

  「三……師兄，看你神色，莫非認得死者？」

  「這位呂兄還真與我是舊識，沒想到千里迢迢竟能在崑崙重逢，就好比你我兄妹這般，人生因緣際遇果真無常。也不知他為何死在這裡，看不出蛛絲馬跡，只能為他殮身造墳，以盡心意罷了。」

  「盡心意，老身看你是想殺了他，你們有大仇嗎？」斗姥御道譏笑了一聲。

  戎胥牟大惑不解，黎師笑了笑，「他還沒有死！但這怪不得你，似死非死，似睡非睡，此乃傳說中的假死胎息之兆，百年難遇，你自然沒有見識過。」

  戎胥牟驚奇，趴在他的心口，細聽了片刻，這才聽到了極為緩慢微弱的心跳，暗怪自己粗心。

  「胎息是先天的門檻，而假死進入胎息是極為罕見的，禍福難測。這般不飲不食，一兩旬倒不會有事，但若始終不得醒轉，終要衰弱而死。可假死之人，若強行喚醒，會令其身心頭腦受損，輕則呆傻，重則喪命。此為禍之說。一旦醒來，心境通達，又進入胎息之境，雖未聚五氣，卻仍是先天，此乃福之說。」黎師特意為兩個後輩解說了一番。

  早因斗姥氣勢所逼而退在遠處的村民，也聽到了這番言語，不由得個個露出艷羨的目光。

  「師姐，要想救人，只有二師兄扁鵲仙守了，我們將他帶上山吧，反正封兒與人玉師侄，也要等著山上的人前來查問，就讓他們留在村子里吧。」

  兩御道對各自徒兒囑咐了幾句，便由斗姥提著呂望離開，臨走時又回身對鼎人玉冷道：「若因旁人怠慢了修行，你該知道為師的責罰手段。」

  繼而瞪向了戎胥牟，「老身最喜遷怒，你也牢牢記在心上！」

  黎師會心一笑，「封兒，你師伯也是擔心你們誤了修行。為師回山後，可能會閉關一段時日，你要勤修不怠。師伯們時不時也會講經說法，你都去聽一聽，虛懷若谷，博採眾長。何為智慧？智乃知而曰，慧乃掃自心。年輕時多知而彰顯人前，夸夸其談，好為人師，是為智；日後當以『慧』字定醒自身，掃煉塵心。」

  戎胥牟知道師父在隱晦地提醒自己，上山後少說多想，尤其《自然經》這等神秘經文，在崑崙可能會引起紛爭，當隻字不提。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當以煉心為要……」

  「恭送師父師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