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簾卷西風(1)
不是所有的人對新鮮事物都能欣然接受的。
??比如華大夫對君府家庭大夫一職,他真是太不習慣了。以往,都是他呆在醫鋪中,患者到醫鋪來請他診治或者請他上門診治,這個前提是患者有疾,他診過後,給患者抓藥,服過幾帖,患者就會病去患除。而現在到這君府,又沒人有什麽患,有什麽疾,他一坐半天幹嗎呢?
??不治病,就教人養生吧!華大夫替君府的上上下下、主主仆仆挨個地診了一次脈,開了一堆調理體息的湯藥,把一家大小養得膚白腮紅,個個健健壯壯的。這麽大個工程,他也隻需兩個上午就給做完了。以後的每個上午,他除了給那位堡主夫人例行診過脈之後,就是對著天空發呆。可是卻又不能離開,君府的總管去醫鋪和他談時,就是要求他必須在君府從早晨呆到正午,要坐足了時間,而君府給的醫資比華家醫鋪一年的診資多出幾倍。
??甩謂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他能有什麽微詞嗎?
??君府的人對華大夫是非常禮遇的,不僅騰出一個庭院給他做專門的診室,還派了兩個傭仆給他做下手。華大夫發呆之餘,看看醫書,好好研磨醫理,然後有時間悄然打量著君府-——這個蒙古首富所居的府邸。
??總體來講,君府中的人都很沒什麽特別,除了那位堡主夫人。
??君府對小小姐的教育好象很重視,可是卻沒請西席,而是堡主夫人親自執教。他踱步經過書房時,聽見小小姐跟在夫人後麵高聲朗讀。讀的內容有些是他聞所未聞的,夫人把艱澀苦悶難懂的一些詩詞和文章好象重新修改了下,變得非常淺顯,很易理解。夫人還教小小姐算術、天文和地理,偶爾還會講《史記》,就連植種的樹木和花草,夫人也會娓娓講起。最最讓他覺得驚奇的是,夫人教小小姐做手工,有時是剪布,有時是折紙,有時兩人就在花園中培植一株花草,更讓人瞠目結舌的,夫人教小小姐唱歌、跳舞,兩人還一起做遊戲,那些都是他平生以來,從未聽過、聽過的。夫人懂得很多,嗓音甜美,講課的方式又特別。他常常在外麵不知不覺能站很久,不僅是他,君府的傭仆們隻要做完手中的事,也會借機到書院轉悠。
??君府中常有一景,夫人上課時,書院外會蹲著十多個傭仆佯裝在撥草。君總管日日在府中大吼,怎麽那一院的草坪,隔幾天就全禿了呢?
??夫人的課上得很成功,一個六歲大的孩子一進書院呆半日,也不覺得苦悶,出來用膳時,還纏著娘親問這問那。可夫人一出書院,就象換了個人,俏笑巧兮地挽著君堡主的手臂,十足甜美、嬌媚的小婦人樣。
??君堡主忙得很,飛天鎮、大都兩邊跑,聽說飛天堡的主體工程剛完工,還沒開始裝飾呢,可是已經驚動了整個大都城,飛天堡的建築風格不是常見的雕梁畫棟、飛簷挑廊,而是一種新穎的很高雅的另類風格,采光好、透氣好,又保暖又美觀。華大夫聽府中的人閑聊,飛天堡的建築設計乃是夫人所為。
??他真是對這位堡主夫人感到好奇極了。
??君堡主很愛這位夫人,從眼神和舉止中都看得出。隻要君堡主有空、夫人又沒授課時,一家三口就在君府的後園散步、笑談,小小姐坐在君堡主的膝上,夫人倚著君堡主的肩,那個畫麵看得真令人動容。
??達慕節過後的一天,天有點奇怪,仰望天空,雖看不見太陽,可陽光卻給滿天的白雲鑲嵌了金邊,明亮得讓人眩目,這是秋天快要來到的前兆,氣候會慢慢涼爽,天會越來越高。
??一早,華大夫例行給林妹妹診治過脈,林妹妹沒有象往常一樣趕著去書院,緩緩地放下衣袖,一雙清眸定定地盯著華大夫,看得華大夫有些發窘,不自然地臉開始發燙,“夫人,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呀?”
??“華大夫,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有沒有那種吃了有助於睡眠可又不傷及胎兒的藥啊?”林妹妹神色憂憂的問。
??華大夫眨眨眼,咂了下嘴,驚道:“我剛剛診脈時,覺得夫人身體不虛、睡眠很充足呀!難道我診錯了,讓我再看看。”說著,他伸手想握林妹妹的手腕。
??林妹妹騰地把手縮到身後,眼睛瞪得大大的,“華大夫,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口述為好。”
??華大夫愣了下,笑了,“夫人,我是醫者。醫者,父母也,不講究那些的。”
??“今天就要講究。”林妹妹非常固執地搖頭,“你隻要告訴我有沒有那種喝下去然讓人睡得實實的卻不會傷身子的藥?”
??“這。。。。。。”華大夫向平平靜的臉龐此時全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兩道修眉微微皺起,“有是有,可是夫人你不需要呀!”
??“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需要呢?”林妹妹揚起頭,“你懂失眠者的痛苦嗎?眼睜睜地瞪到天亮,數了上千上萬隻羊,也沒用,然後再數豬、數牛、數馬,還是沒用,頭痛欲裂,欲哭無淚。這樣下去對我的身體,對腹中寶寶的身體都是極大的危害,華大夫,你該想個法子了吧!”
??華大夫被她講得緊張起來,“夫人,有這麽嚴重啊!那。。。。。。明天我給你帶一帖藥來,你試服下,看有沒效果,要是不行,我就加大劑量。”
??“對人體無害?”
??“當然,這藥性情溫和,絕無一點傷害,山裏百姓平時還當菜煮了吃呢!”
??“行,那明天你給我帶點來,但是,華大夫,”林妹妹突然停了下,起身,走到門邊,對外張望了下,鬼鬼祟祟地彎著腰,又走了回來,手指壓在唇瓣,低低說道,“這件事你要替我保秘,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現在看我象個稀世國寶似的,全府的人唯恐我有個什麽,我老公更是草木皆兵。他們一緊張,我就更緊張。這不算個大病,你悄悄地給我治好了,不要驚動他們,行嗎?”
??堡主夫人太體貼了,華大夫心中不禁感慨道。很鄭重地點點頭,“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替你治好失眠的。”
??“那就多謝了。”林妹妹綻開一絲笑顏。
??華大夫抿了抿唇,夫人那笑怎麽看著笑得很詭異啊!
??君問天今天又去飛天鎮了,晚上趕不回來,因為還要巡視下銅、鐵礦,和礦主們好好酌談下。白一漢沒有跟去,他這些日子也是忙碌得夠嗆,又要管各個鋪子的生意,又要負責飛天堡的建築。今晚好不容易有點閑空,想靜靜地把幾個月的賬簿整理下。
??剛拿起毛筆,寫了沒兩行字,賬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白管事,我是林妹妹!”
??“夫人!”白一漢訝異地上前打開門,看到林妹妹由秀珠陪著笑吟吟地立在外麵,秀珠的手中還端著一個餐盤,裏麵叩了兩個碗,象是夜宵之類的。
??“知道白管事這些日子辛苦,我特地讓廚房給白管事熬了點肉湯,給白管事補補身子。”林妹妹不等白一漢請,自顧越過他,跨進賬房,隨手捏起一本賬簿,瞟了幾眼,就扔下,無法忍受地搖搖頭,“受不了,我一看到就密密麻麻的數字,就一個頭兩個大。”
??白一漢臉上沒有露出一幅受寵若驚的神色,以他對這位夫人的理解,她可不屑使這些籠絡傭仆的小計。這深夜送補湯,不象是她所為,除非要送的那人是堡主。那麽就是她有什麽事要說了?
??他警覺地坐下,夫人古靈精怪,又博古通今,堡主當個掌心寶,他可要謹慎又小心地防著她。
??“夫人,你有什麽事吩咐一漢嗎?”白一漢接過秀珠遞過來的補湯,眼底泛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林妹妹眉開眼笑,“知我者,白管事也。嗬,白管事,你可真了解我。”
??白一漢心一窒,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沒敢接話。
??“秀珠,你到外麵守著,防止無聊的人夢遊到止。”林妹妹對秀珠使了個眼色,秀珠輕輕點頭,開了門,輕輕掩上,自己站在廊下。
??“白管事,明天我老公是不是要和礦裏的護衛一同回大都?”林妹妹放低了音量,問道。
??白一漢一震,沒有瞞她,“是的,堡主不想夜長夢多,準備偷襲南山寺,殲滅宛玉公主及侍衛幾人。忽必烈王子已經封鎖了邊境線,南宋不可能有援兵進來,我們隻要摸清了他們的窩點,對付他們不會很難的。”
??“就憑無憶和尚畫的那個地圖,能找到宛玉他們的窩點嗎?宛玉好象不是個笨人,不會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等你們去抓他們吧?”林妹妹揚眉道。
??白一漢把玩著桌上的毛筆,實話實說:“是的,要找到他們的窩點有點難度,雖然就在南山寺附近,可那兒山連著山,林挨著林,現在又是仲夏時節,葉茂林盛,蛇蟲甚多,我們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前往。既使那樣,還是要小心又小心。”
??林妹妹輕輕一笑,“如果我們讓他們主動暴露行蹤,不就省事了嗎?”
??明亮的燭光下,白一漢的臉色蒼白了幾分,手掌緊緊握著,指甲掐入手心,輕抽了口涼氣,斷然說道:“夫人,你不要打什麽以身誘敵的主意,那是不可行的。”
??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轉了幾轉,林妹妹玩味地勾起一縷笑,“你別先忙著說可行不可行,你說這主意好不好,要實事求是。我們心照不宣,都知宛玉是因為得不到我老公的愛,才如此喪心病狂。她不想我老公死,隻想我老公痛。殺掉我,是可以讓我老公疼得生不如死的好辦法,從她在湖邊木屋毀屍就可以猜測出來了。如果我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她不管那是不是個圈套,一定會主動跳出來的,因為她會仗著有利的地形、自以為是的武功,而且那對她來講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好機會,你看她不惜餘力殺詩霖就是好的說明。病急亂投醫,她那時不會顧慮太多,隻會想著把我殺了就好。你讓護衛裝成香客,暗中跟著,我和秀珠去南山寺敬香,我想我們一定可以殲滅他們的。”
??“夫人,這個主意聽起來很不錯,可是你知道那對你來講有多麽危險嗎?”他可不敢冒那麽大的風險,堡主千辛萬苦才尋回了夫人,如果再出什麽事,讓堡主到哪裏再尋一個夫人!
??“危險當然會有的,”林妹妹笑意漣漣,“有危險才有挑戰,但還是我們勝算大呀,宛玉隻要一出現,我們就在暗,她在明。而且我們可以避免許多沒必要的犧牲,難道飛天堡的護衛不是人啊?”
??夫人看來是考慮成熟了,白一漢知道自己向來說不過她,不過,她的話確實也有幾份道理,如果她不是夫人,換成別人,他願意一試。他沒辦法說服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隻是一個管事,沒有決定權,夫人還是和堡主商量下比較好!”他輕輕地把難題扔了回去。
??“白管事,如果我能和他商量,我還找你幹嗎?”林妹妹激動地跳了起來,“你明知他永遠不可能答應的,他寧可犧牲一萬,也不可能讓我傷一點皮毛。”這話有點誇張啊,為了達到效果,不作推敲,“南山寺香客那麽多,如果真的打起來,宛玉他們劫持香客,濫殺無辜,血洗南山寺,那這代價就大了。我認為我那個主意不錯,可以把他們引入無人之地,一舉殲滅,又省事又快捷。我不是什麽嬌小姐,也會點女子防身術,而且還有你們呀,我能出什麽事呢?”
??白一漢緩緩閉上眼睛,然後無力地睜開,“夫人,你說一千,道一萬,你怎樣從堡主的眼皮底下領著一幹護衛出君府呢?”他問了個非常實際而又不可能完成的問題。
??林妹妹唇角彎成一個俏麗的弧度,眼中一道晶光閃過,“這個就交給我來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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