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姐妹相投
屋外，七月的天已是炎熱無比。
??時近正午，更是一頭毒日有同熏籠，曬得這地麵上的一切都脫水蒸沸，蔫蔫然然。
??小梁村身靠高山，雖占了陰蔽，可借涼氣。但屋舍內、樹蔭下或可清涼，太陽直曬下的世界卻同別處沒什麽區別。
??院子裏，圓娘已經躺到廚下做飯去了，兩個男仆也再看不見。卻獨有一個纖細的身影坐在廊下，用她那細如骨竹的手指迎著陽光，細細地撥弄著那小小的一塊白布衣衫。
??石玉在找這橫橫縱縱間的秘密，可時鎂看的卻是一個已經枯瘦卻仍然堅毅的身影。
??在穿到這個世界之前，時鎂可說是一點苦頭也沒吃過。她的人生裏隻有享受和快樂，別的也隻有偶爾的寂寞會讓她難過。可來到這裏後，一切卻全變了。
??被打，被賣，麵臨死亡的危險，好不容易擺脫了，卻又是一貧如洗的家境。
??她想方設法賺錢，努力讓家境一點點地變好，結果她賺來了錢，卻輸了人心。
??如今……這人竟是連一句解釋也不願再給她了！
??從剛才她和李井當麵說出那番話後，這屋子裏便陷入了一片壓抑的寂靜！
??她沒再說話，而李井也一句解釋都沒有。
??於是，時鎂便挪到了窗下往外看。
??結果，她看到了一個比她更倒黴卻仍然堅挺著背脊的女人。
??石玉！
??她可以恨石柳氏，不理她，折磨她，甚至殺了她。因為時鎂可以很確定地相信，她不是石柳氏的孩子，沒有理由容忍她一丁點的冒犯。
??可石玉卻不行！
??石柳氏是她的母親，她生了她，養了她，哪怕如今要賣了她……她都不能有絲毫的怨懟！雖然這個理由對於時鎂來說是垃圾，可本地土著卻似乎都這樣認為。石玉她要是再軟一分，笨一點，或許就真讓賣了。
??可是，她沒有。
??時鎂不知道她是如何抗爭的，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自由。可得到的卻不是獎賞，而是貧窮的折磨！
??這裏的老天爺太不公了！
??想到這裏，時鎂突然在炕上轉了個大圈，然後輕輕一躍就是跳下了炕。
??李井讓她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時鎂卻是懶得再看他一眼，踩上鞋便從屋裏出去了。
??她信步來到了石玉的身邊，輕盈的動作沒有引起石玉的注意。這時候的她已經看出些門道來了，開始低頭用針線撥弄著那看似平整的衣片。要是她沒猜錯的話，這織接之術就是將布料兩邊的緯線拆除十餘根，然後用引線將兩邊的線頭接入到對麵的織痕中去，待將布頭接平後，再用拆下來線的同色線縱上細縫幾道。
??法子看起來不算難的！
??站在後麵的時鎂也看懂了。可是在她看來：“一個破衣服，有必要這麽折騰嗎？”
??石玉正專心看布呢，讓這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扭頭一看，是阿美？
??石玉有些不自在，可很快她就發現了，這個阿美：“你怎麽穿著裏衣就出來了？趕緊回去？”
??石玉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就往回推阿美。
??可時鎂卻是輕輕鬆鬆一個轉手，就是將石玉推來的力道全卸了個幹淨。
??然後拽著她，坐到了廊下。
??從笸蘿裏揀起那小衣，時鎂是越看不越不順眼：“這東西沒必要這麽弄！小孩子家見風似的就長起來了，這一件衣服穿不了一個月就得扔，費這事幹什麽？”
??石玉擰眉：“這話不是這麽說的。小孩子的皮膚嬌嫩，衣服穿得不合適了，他會不舒服的。哭鬧多了，就容易生病的。”
??這簡直就是歪理！
??時鎂可不信這套：“小孩子哭鬧是正常事。那種生下來就乖乖躺在那兒不動的孩子才有毛病呢。你不用照她的樣子來，縫成這樣，費死眼了。一會兒我給你揀些細棉布，先熱水先燙軟了，然後洗去浮漿，擰幹了擱太陽底下曬幹，用普通做衣服的方法給這小東西做幾身就行。”
??聽阿美肯讓她做活，石玉心裏一直提的這口氣總算是放下了。
??不過她這掐指一算：“你這孩子生下來正是最冷的時候呢。怕是外頭的小棉衣棉褲也得準備些。圓娘可準備了？”
??“這我哪兒知道？”
??她在這個破地方呆著，越來越象一頭豬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其餘大事小情都不用她操心。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李井在的時候，還有個人和她說話。可他一不在，時鎂每天坐在屋裏時，都差點有了一種坐牢的感覺。
??現在好了，石玉來了，就有人和她玩了。
??心情好起來的時鎂，立馬便拉了石玉去她在的那個西屋，開炕箱整理起東西來了。她的家當如今也很是不少了。炕上兩口大箱子裏裝的圓娘給她準備的好種布料和成衣。
??做小孩子的裏衣，自是無色的白細棉布最好。
??至於外頭的棉衣棉褲？時鎂不是很欣賞：“小不丟丟家的，一會兒尿了，一會兒拉了的，做棉褲就不必了。你給她做件小棉衣就行，能把胳膊露在外麵。下麵就讓他包尿布吧。這屋子有熱炕，便是到了冬天也不冷。頂多做床小被子蓋嚴實些也就行了。”
??這話簡直說得就是異想天開！石玉簡直是不知道該怎麽和這個阿美說了：“在屋裏能這樣，在外頭呢？就算孩子還小，不會輕易出去，也得準備上啊。萬一有個什麽要出門，難道要現抓人做？棉褲總是要做的，便是小鞋子小帽子也都得準備上。不多做，但總得有兩件。”
??這麽說來的話，倒是也有道理！
??不過小孩子家也要上下分開做棉衣，時鎂就覺得沒必要了。想起前世在聯邦時看到的那些嬰兒連身褲，時鎂突然有主意了，把手裏新拿出來的兩疊白布塞給石玉後，就跑炕桌那邊去了。
??桌上一應的文房四寶都是齊全的！
??時鎂抽出一張紙後，就開始蘸筆畫了。石玉好奇，便也湊了過去。結果就看到阿美畫的竟是一個……好奇怪的衣服。上麵象是衣服，下麵也是褲子，可中間的腰卻沒裁開。而且前襟還是對著的，上麵畫了好幾個小圓點。
??“這是什麽？”
??“這是扣子啊。”
??“扣子？”石玉沒聽過這個詞，便歪頭問阿美：“扣子是什麽？”
??不知道扣子是什麽？
??時鎂呆滯，然後拍著桌子就笑了起來。笑得石玉都懵了也惱了，伸手打她：“你才出門幾天，就笑話起人來了？知道扣子了不起啊？”
??是沒什麽了不起的？
??想來她身上，除了在聯邦大學學的那些半桶子水，也沒什麽可值得驕傲的了。怪不得連一千三百年前的人都瞧不起她。
??想到這裏，時鎂心裏便有些不舒服。可她自來坦蕩，很快就把這事給扔一邊去了，開始給阿玉解釋起什麽叫扣子。
??“這個扣子啊，就是把布上劃開一條小口子，然後把邊鎖起來。另一邊的布上，把一個圓圓的或者方方的薄木片中間打上兩個眼，縫在布上。這樣一來，就不用再在衣服上縫係帶了，把這個薄木片從這邊的口子裏鑽出來就行了。”
??時鎂的女工做得也還行，但因現在手上沒有現成的薄木片充作扣子，便隻得從荷包裏抓了幾枚銅錢出來，把紙撕上一個口子比劃給石玉看。
??石玉伶俐，竟是看一次就懂了。
??“這法子倒是簡單，也省布料。可是阿美啊，這衣服上有這麽個硬硬的東西，會不會硌著不舒服啊？”
??石玉剛剛經曆了一場所謂織接的洗禮，所以對於這個硬硬的扣子，她很是有些擔心。
??可時鎂卻是聽得直翻白眼：“那你衣服上係的帶子就不硌人了？更何況這扣子是係在前麵的，除非他趴著睡，否則怎麽可能硌到人？”
??“這倒也是！”石玉自己睡覺是很規矩的，家裏兩個妹子和阿娘睡覺也頂多便是側臥一下。所以她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趴著睡的人。要是那扣子真放在衣襟前麵，倒是真不礙著什麽。
??不過這也解釋不通這紙上畫的衣服樣子為什麽腰是連著的啊？
??她想不通，這衣服沒腰還怎麽穿？
??時鎂卻是懶得再和她解釋了，幹脆扯了一塊布過來，現畫現剪。不多時，前後三片衣片便裁下來了，然後時鎂便把這衣片用粗針隨便串了起來。等衣服翻過來擺在石玉麵前時，石玉就全明白了。
??“你是打算把這衣服前襟從上到下全用這扣子？給孩子換衣服的時候就把前襟全打開，把孩子塞進去後再扣上？”
??“沒錯！就是這樣，可還好做？”
??這麽簡單的東西，當然沒什麽不好做的了。不過時鎂的這個設計倒是讓石玉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要不要把腳上多一塊呢？也縫起來，當襪子一樣的做起來。這樣連鞋都不必做了。”
??時鎂拍手：“沒錯，就是這樣。其實要這樣的話，再在這裏加兩塊布，不就連帽子也有了嗎？這樣的話，等將來要出門的時候，隻管把他塞進去扣上扣子，就萬事足行了。日子長了不敢說，一年足夠用了。”
??姐妹二人在西屋裏越談越投機，東屋那邊李井卻是已經換好了衣裝。
??圓娘進來準備擺飯了，卻瞧見公子穿成了這個樣子。一時竟是怔了：“公子，您這就走嗎？”
??李井微微一笑，眼神飛快地從西屋的門簾上掠過：“對啊！也該到我走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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