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軌玩高雅
沉甸甸的稻穀被裝進口袋裏的時候,父親瘋子一樣從地裏跑回家。
??我在硬硬的床板上死了一樣的昏睡,是他用一盆井水把我澆醒的。
??父親一臉灰塵,遮蓋不住的微笑。
??郵遞員親自跑到我家裏找到我,說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本來是由學校親自發放的,後來教委不同意就又由郵局代發。我拉著他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在院子裏轉圈,他不住的喊停,興奮過後我才想起我忘記他是個瘸子。
??我的重點高中通知書,稍微緩解了家裏的矛盾。我不僅是村子裏第一個考上重點高中的,而且還是縣裏第一名,。父親高興的忘乎所以,搭戲台,放電影,請歌舞團,一時間我成了全鎮的焦點。
??後來,父親也成了“焦點人物”,隻是我和他的區別在於,他是反麵焦點人物,他在縣城請來的歌舞團沒有演出資格不說,還在村子裏表演下流的脫衣舞。我親眼見到過,七八個妙齡少女脫得一絲不掛,村裏上了歲數的老人氣的臉紅脖子粗,罵起父親的十八代祖宗。
??後倆的事情我已沒有心情再議,我想說的隻是父親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高興,為了表達他心裏的那種感情。
??那段時間,父母之間還真的和睦相處了一段時間。
??那個身影,就是那個讓我憤怒的身影又在我的眼前蕩來蕩去,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同樣讓我惱怒的男人,那是被母親稱做聖人蛋的父親大人。
??父親沒有告訴我那個女郎的身份。鄰居一個消息靈通的大媽告訴過我關於那個糾纏父親的‘娘們兒’的一些消息。那個女人的丈夫是在東北某石油化工廠工作,月工資一萬左右,女郎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兒。女郎和丈夫的感情不好,長年分居兩地,女人什麽也不幹,全靠丈夫每月按時匯款過來。
??他們兩口子的感情已經到了盡頭,已經名存實亡了。
??鄰居大媽說的時候,一臉的詭秘,讓我無法理解。還聽說父親整整比那個女人大了將近二十歲。
??父親到底為了什麽?
??他們相擁著,親昵的舉止讓我看了有點無地自容。我此刻的身份像極了電影鏡頭裏喬裝改扮的偵探,我依形勢左躲右閃的避開他們的眼神。
??父親不安分的手時不時的還搭在那個女人的肩膀上,他們的年齡懸殊讓人猛一看去絕對是父女關係。
??他們拐進一個叫做今夜不寂寞的咖啡廳。門口是侍者熱情的迎他們進去。
??什麽時候,父親竟喜歡上了苦咖啡的滋味。
??一個農村漢子,連茶葉都不喝的人卻忽然間變的深沉,玩起了高雅。
??今夜不寂寞咖啡廳,讓人一下子就記住了她的名字。難道寂寞的人走進去就會變得不寂寞了嗎?純粹是唬人的,不過,裏邊別樣的風格的確讓我有一種衝動,說不出來的衝動。
??我想給父親打電話,撥了號碼突然又掛了,因為那個女人就在父親身邊,一定會問父親一些電話裏的事情,我不想讓父親太為難。
??所以我就在公用電話亭裏坐下來,要了一支冰棒,慢慢的品味起來。
??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我已咽下去第四支冰棒。天忒熱了,我能在這裏忍受酷熱,完全是為了母親。
??父親他們兩個人又去逛了商場,我親眼看見父親為那個女人買的大堆東西進行刷卡服務。
??父親沒有為自己買一件衣服,兩手空空的出現在一樓出口。而我早已守候在那裏了。
??父親看見我深感意外,但仍舊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
??哦,今天你可以回家了!他底氣不足的對我說。
??記得回家把屋子收拾一下。
??他看了一下手表,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給我。
??我後退兩步,沒有接。
??這是你的生活費,我要出趟遠門。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我終於鼓起了勇氣,我似乎看見母親欣慰的笑臉。
??你想做什麽,自己就拿主意看著辦吧!畢竟也老大不小了!
??我無話可說。我看見那個性感的女人朝這邊走過來,耗子看見貓般躲起來。
??父親轉身之餘,一臉的慶幸,他向我投來一絲感激的微笑,似乎在對我說謝謝你。
??我坐在茶座上,兩手捂著臉看他們的一舉一動,我想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麽。透過玻璃櫥窗,見他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向人民南路跑去。
??向南邊會是什麽方向呢?我苦思冥想了一陣,才記起來那是去火車站方向的路。他們兩個一定是去火車站去什麽城市旅遊了,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一口氣跑到精神病院。
??見到母親的時候,我哭了。
??我想,我總算有個親人了,在這個世界上。
??醫生聽說我去接母親,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對於他們而言,總算是熬出頭解放了。
??母親用單子裹嚴了身體,瘦小的身體更顯得清瘦。蜷縮了一團讓我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去年冬天在馬路上見到的那具屍體。就是這樣安穩而又平靜的躺在地上。我經過的時候,身體和心髒懸的好高好高。
??我有些後怕,不能再想去年那具屍體,地上一灘怕人的紅色。
??你的母親最近情緒剛剛穩定,希望不要再讓他的腦子受太大的刺激,盡量避免不該見的人。
??我點點頭,心裏是說不出的茫然。
??一個年紀稍大的女醫生望著我,問道:你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
??你好像有心事?她又留神端詳了我一下:跟你的父親鬧別扭了?
??我低下頭,咬了咬嘴唇。我以為我會沉默,可是連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我猛然的抬頭,目光炯炯地望著醫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的母親她到底有沒有病?現在的我到底該怎麽去做?
??我的話似乎激起了醫生的興趣,她怔了怔後,懵懂地點點頭。
??你是個乖孩子,你的母親沒有毛病,一切正常,現在她需要的是關愛,每一個精神病的人最初都隻是輕微的,因為心理承受不住一些打擊而耽擱了最佳治療時機,就導致了這樣一個悲劇性故事。我們做為醫生,真的不希望有更多這樣的病人。
??母親的手冰涼冰涼,與這樣的氣候實在有些天壤之別,沒有一點熱度。如果真是這樣,母親就不是簡單的睡覺,那將是一個不好的征兆,意味著母親有可能……我不敢多想,我的腦袋已經裝不下太多這樣的不幸。我更不希望母親離開我,那樣我會是一個更加可憐的人。
??死亡,並不是母親所願意的。
??我問過那個年老的醫生,她告訴我母親隻是睡熟了,有呼吸存在,讓我一定不用擔心。
??我沒有理由不擔心。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醫生叮囑我要等到母親醒了才可以帶她回去。她說母親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安穩的入睡了。
??我不信醫生的話,有時我連自己都不相信。
??我看見母親的身體動了一下,她用手撓著身體的某一個部位。
??回去好好讓她洗個熱水澡。醫生小聲交代。
??我又點點頭,似乎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回答方式。
??走廊裏傳來殺豬般的嚎叫聲,母親被驚醒了,母親踢開單子看陌生人似的望著我。
??我的臉上像被母親狠狠扇了一記耳光,悔恨,無奈,羞愧如火如荼地吞沒了我。我沒有臉麵去麵對母親,麵對母親那張憂鬱的臉。
??母親鎮定的情緒隻是短暫的瞬間,片刻,她抓起枕頭,床頭的藥瓶……一切可能抓住的東西死命的向我砸過來。歇斯底裏的尖叫,你這個聖人蛋,你還我的兒子,你這個聖人蛋!
??我沒有躲避,任由那些東西砸在我的身上,這樣我的心裏才能平衡一些,好受一些。
??母親把我當成父親了。我和父親的確長的很相似,不僅臉龐,個頭,尤其是嘴唇上方的八字胡,已經清晰的呈現出來。
??醫生和護士們衝了進來,七手八腳地按住母親。母親一個勁兒的掙紮,披頭散發,眼睛裏燃燒著仇恨的烈火。
??那個醫生給我遞了個眼色讓我接近母親,安慰母親。我拉著母親的雙手,大聲喊著:我是你的兒子!我就是你的兒子!
??母親的大腦開竅了,臉上的恐懼緊張變成了一種母性的關愛。她衝我傻笑:你是我的兒子……真的……你真的是我的兒子!
??辦理出院手續,我沒有錢支付醫療費,我在單字上摁了手印,下方注明讓父親盡快把錢還上。一個醫生擔保了此事,我對那個醫生有些印象,他好像還和父親一起喝過酒。
??精神病醫院對於母親,是一個浸滿血淚和哀傷的城堡,是一個陰森可怕的地域。
??母親的身體在那個家裏又有些溫度,起碼不那麽慘白,漸漸恢複了血色。
??我給母親熬了薑湯,喝完又讓她睡覺。我就守候在母親的旁邊,對待嬰兒一樣拍打著講故事。慢慢的,母親睡著了,傳來有節奏的鼾聲。
??很快,我開始感覺自己也快睡著了。在似睡非睡的狀態裏,我發現自己在做著一個可怕的夢:我一個人站在公墓裏,旁邊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在不遠處的墓碑後邊,突然冒出父親的臉。他的臉像鱷魚一樣的三角形,眼睛鼓突出來,血紅血紅的。他盯著我,張開大嘴呀—哈—哈—哈—哈的狂笑起來。當他跨過墓碑,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他憤怒的揮舞著兩條胳膊,手像爪子一樣撲過來。我驚恐萬分,轉身拚命跑。可是任憑我怎樣的邁力,我發現我的腳步還在原地打轉……當他碩大的爪子快要搭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的手裏不知怎麽多了一把弓箭,我拉開弓箭瞄準他的心髒射去……
??我驟然驚醒。被這個怪夢嚇的睡意全無。
??殺死他們。應該的!我的心裏充滿了複仇的快感。是那對狗男女讓母親受盡了折磨,厄運不斷,讓母親的心裏充滿了痛苦。
??我開始收拾屋子。客廳裏是淩亂的臭襪子,發餿的西瓜皮,變質的剩飯。他們怎會有如此肮髒的舉動,我實在不願意動手。我忽然覺得他們簡直不拿我當人看,因為隻要活下去,我就得去麵對。
??往後,究竟還有多少漫長的時光等待慢慢熬過去。我會不會如同保姆一樣伺候他們吃喝拉撒。
??我一次又一次的思考著,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依舊隻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在陽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下來,黑的怕人,看不見星星,看不見月亮,看不見我伸出的五個手指。隻有濃密的雲朵潮水般湧過來,淹沒我能看見的這片天空。漸漸的,我也站不住了,連可惡的蚊子都來戲耍攻擊我,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人走背運,喝口涼水都塞牙。這話一點不假,用在我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我獨自在屋子裏踱著步子,來來回回的。
??我有一種強烈的,無法控製的倒下去的欲望,這種欲望離死亡也許隻有半步。
??我突然想起了馬麗娜,以及班裏那幾個喜歡過我的女孩子。馬麗娜是我生命裏第一個真心喜歡我的女孩子。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歡我,最起碼她對我的愛不是虛偽的。
??我還想起了那幾個愛搞惡作劇的男孩子。他們的麵孔深深的烙在我的腦海裏。好幾次惡意整盅,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丟醜。我的褲衩被他們拉下來的那一刻,我仿佛成了一個被人閹割的太監,一隻被人拔了毛的公雞。
??本來我就懼怕別人看到我的隱私。上廁所的時候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人多的時候,我寧肯憋著尿褲子也不願意擁進去湊熱鬧,要麽幹脆躲避在牆旮旯裏。
??讓我崩潰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的身體所發生的變化,不是正常男人的生理變化,我的乳房不受控製的發育起來。
??男人不應該出現這樣的特征的。我對自己說。
??這種微妙的變化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包括父母都還一無所知。終究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中考前的體檢,為了不讓人發現我的秘密,我一直落到最後沒有人的時候。就那我的心還在高處懸著。整個夏天,我不敢穿透明的衣服,包括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會用透明膠帶把我的乳房纏繞幾圈然後穿上黑色的背心。那個時候發育的還很遲緩,並不特別突出。而現在已經猶如四五個月的孕婦的乳房一樣顯山露水。
??我也有過去找醫生的想法。
??可是我始終沒有足夠的勇氣,我害怕見到醫生,尤其是那種多嘴多舌喜愛傳播謠言的人。如果他們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就真的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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