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半道上
挪到那街上,放眼瞧去,連個活人煙兒都瞧不上半個來。
這灼灼的風,將地麵兒幹脆的梧桐葉從西邊兒街角,吹到了東邊兒巷口,最後堆積在那長黴發黑的一屋簷下,方才至住了朝前繼續衝下去的勁兒。
這附近沒往來閑人,倒也如了玉鳳她們三人的意,省得她們三個抱著那鶴羨東拐進一條巷子,西竄進了一道窄縫的。
她們是偷偷溜出來的,肯定怕被人瞧見了,尤其是與那尖嘴老婦打過交道的人兒。
若是她們被人報給了那惡婆子,讓那毒婦記在了心裏,責罵也還好,扣錢倒也罷,她們最怕的,還是那不饒人的木條子。
未受過那木條子的,定然是不曉得那威力勁兒,可受過的人,怕一輩子也消不掉烙在你心尖尖兒上,讓你每每想到,身兒便泛起一股冷顫來的木條子。
“趕緊些,莫要再東瞧西望,若姆媽清點人兒時我們不在,可就真躲不過,必受那一頓毒打!”
玉墨催促著另兩人加快些步伐,免得等會兒遲了回去,被那尖嘴老婦發現她們三個偷偷溜了出來。
玉鳳方才抱了鶴羨兒沒一會兒,便說著雙臂酸軟,使不上勁兒來,將那小子遞給了婉清。
“瞧你平日伺候那些兒個大爺,怎不見你呼喊半句兒勞累來,今兒剛從翠腴樓抱著小羨子出了門,你便說累了,怕是在那床上伺候得累了吧!”
玉墨將鶴羨從婉清懷中抱了過來,留著那兩瘋婆子樣兒的婉清與那玉鳳繼續插科打諢兒。
三人裹著足,速度雖較往常快上幾分,卻也及不上那俗常男子的正常步伐,走了約莫半個鍾頭,才到那販市。
“這兒的人也少了許多,莫非都躺在家中大睡不成?”
“大睡?怕無人趕的上您玉鳳姑娘一日躺床上的時間兒吧。”
“我躺得久,您這婉清大頭牌也不差,不過您隨的,可是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嘍!”
這婉清與玉鳳兩女子一見著了麵兒,好似那針尖尖兒對上了那麥芒,你一言,我一嘴,誰都不肯挪讓半分兒,倒不是說要爭個高低來,隻是習慣了這般。
她們兩個,是同一天,同歲數被送進翠腴樓裏的,不同的,也隻是一個是娘賣的,一個是爹當的罷了。
也興許兒是老天爺子瞧她們可憐,遂讓她兩人湊和到了一堆去,雖兩人性格天差地別,但也這般過了七八年了。
到了如今兒,一天不吵上一兩句,心兒尖便癢癢的,渾身不舒服。
“少拌嘴了,回去無鶴羨在,任你們說破嘴皮子兒也無人管你兩個,現在沒那多空給你們吵鬧。”
玉墨懷中抱著那鶴羨,他那小手拉著玉墨的一縷發絲,纏在那小手上,咯咯地笑著。
“要那撥浪鼓嗎,幹娘給你去買。”
玉墨指了指那賣貨郎手中掛著的各式小玩具,鶴羨也轉過身,從玉墨手中掙脫下來,邁著那小短腿跑到了賣貨郎的身前,踮起腳尖兒便要去取那兔兒爺。
“給。”
賣貨郎露著一排牙,笑盈盈將兔兒爺取下,遞到了鶴羨麵前。
“謝謝爺爺。”
這句兒是那李嬸兒教他的,她說以後有人送你東西,你便要謝謝人家,這樣做方才是個好孩子呢。
他那個年齡的小孩子記得住些什麽,可卻偏偏將這句兒記牢住了。
不過他拿過兔兒爺便就又跑到一旁去,自個兒蹲在那樹蔭下玩起了兔兒爺,並未考慮到兔兒爺要給錢這茬子事兒,弄得那賣貨郎的臉有些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孩不懂事,您別與他計較,那兔兒爺多少價兒,我是他幹娘,我替他給了。”
玉墨挪步到了賣貨郎身前,先微拘了個身兒,爾後掏出了那繡著一朵金蓮的荷包。
“一共兩個銅錢子兒,不過那孩子那般乖巧,就送予他玩去。”
“這又如何使得,您那般勞累將這些東西做好,豈有白送的道理。”
“不值錢的,真不值幾個錢的,我弄這些個兒,也隻是打發些個兒時間。”
那賣貨老漢揮了揮手,示意不必給錢。
他眼神朝著那正玩著兔兒爺的鶴羨望去,嘴中嘟囔著些話,不過聲調兒太輕,連靠得最近的玉墨也聽不得真切。
“您可知曉這城中究竟發生了何事嗎,自打我來了這秦淮河,可真就未瞧見過如此冷清模樣。”
玉墨拉回了出神兒的賣貨老漢,對著他問道出了這城中的變化。
“您可不知?”
玉墨搖了搖頭。
老漢警惕地望向四周,確定無什麽雜人後,貼近了些,細聲對著玉墨言道:“您不知道前些鬧得那般大的事兒,那些所謂讀那聖賢書的書瘋子們跑到那洋人的地界兒去,他們可沒說什麽之乎者也,一個二個張著嘴,便是那潑婦罵街般。”
“爾後呢?”
賣貨老漢咳嗽了兩聲,玉墨手心攥著,聽著老漢繼續講下去。
“他們站在外邊兒罵也好,畢竟是牛頭對不上馬嘴,這洋人也聽不懂那群書瘋子說得話,一個二個的都倚在那凳兒上,看好戲一般。”
“哇哇哇!”
鶴羨不知怎的,一下子便哭出聲兒來。
“婉清、玉鳳你兩去瞧瞧鶴羨。”
“您繼續說吧。”
吩咐下去後,玉墨又靜下了心來,聽著老漢的談話。
“他們不該呀!不該呀!十多條年輕的命兒一下子便就沒了,一下子便就沒了……”
老漢聲調沉下來了三分,邊言邊擺著頭,似乎對那些人感到惋惜。
“他們朝著那端坐在皮椅子上的洋人扔去石子兒,拋去他們手中執的書卷,那洋人發了怒,命令下人對著那些讀書人開了槍。”
老漢頓了一聲,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你也知道,這血肉做的軀體是抵不過那冰冷的子彈的,那些個讀書人都倒在了血泊裏,有人還且暫存著一口氣兒,未死去,那氣急敗壞的洋人便就踏在他們身上,活生生將他們踩死。”
老漢說道此處,語氣激昂了幾分,有些憤然。
“不過,還是有些讀書人逃了,如今兒這城中這般冷清,大概就是那衙門連著那洋人一同出了布告,捉拿那些鬧事的讀書人,人人躲著,怕被誤認為是那鬧事的學生。”
老漢苦笑了一聲,玉墨垂頭不語。
“你們幾個在這做何事!不是說過這幾日不許擺攤兒,莫非聽不見人話不成!”
四五個著(zhuo)著官服的人快步逼了過來,手中執著那洋人的棒子,顯出一副不倫不類的模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