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約
“放我下去,我有腳有腿,也沒什患什麽疾,會走路。”
雨打濕了婉清的一席烏發,她探手拂開,露出一雙無波的眼眸。
“你會死的,你不怕嗎?”
他未低頭,眼神目視著前方,他說著,語著。
雨大,所以雨聲也很大,大得快要蓋過威爾.金的聲音。
“怕嗎?我不知道我究竟怕什麽,這兒條命丟了也就丟了,我是不怕的。”
“你說我怕什麽,你說,是你互得住我,還是那把槍護得住我呢,金公子?”
婉清攬著威爾.金的脖頸,能感受到他脖頸處因為寒冷泛起的小疙瘩。
“我也怕啊,怕失去,失去不該失去的.……”
風聲與雨聲混雜在一起,像極了此時婉清的嗚咽聲。
威爾.金沒有回答。
他未說一句安慰話。
“你們這些人上人究竟將人命視作什麽?草芥?微塵?”
“不是的。”
威爾.金垂下頭,四目對上,互相望著。
“不是的,你不是的。”
他吻了下去,如一個傳統老舊的英國紳士,長久的吻著。
婉清沒有拒絕,她抱住了威爾.金的頭,像他索吻著。
雨大,兩人已經被徹徹底底地淋濕透了。
街上無其餘人,原本的那群追上來的仆從也見不到了蹤跡。
“你愛我嗎?”
雨水淋濕了婉清的麵,瞧不見那是淚水還是雨水。
“愛。”
“但是,你願意等我去做完一件事嗎?”
威爾.金很認真地說著。
“到了,我也該是回去了。”
婉清瞧見了翠腴樓的飛簷一角,是啊,到了。
“回去換一身衣服,不要涼了。”
威爾.金溫和地提醒著,眉眼中盡是溫和。
“你也回去換身衣服吧。”
兩人似乎是相識多年的老友般,彼此有了分說不出的默契。
威爾.金轉身離去時,婉清拉住了他,吻在了他的唇上,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他的短短的胡渣,以及他身上那股清淡的氣息。
“等下,我進去給你拿傘。”
婉清跑了進去,拿出了一把傘遞到了威爾.金的手中。
“拿著。”
“再見。”
……
“再見,等我。”
“等你。”
兩人,片語,不多說,似乎大家都已經懂了,懂了其中的話。
男人說等他是最大的謊言,可女人心甘情願地等。
威爾.金走了,她也沒送,手中空空的,隻有他留下的承諾。
她踏進了翠腴樓中,回到了自個兒的房裏。
他回到了洋人的地界兒上去,回到了幾個兒的弄堂裏。
似乎每個兒又回歸到了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職,沒有任何的交集。
……
“公子,蔡小姐給您送來了婚帖的模子。”
“嗯,我知道了,你放在那吧。”
水汽氤氳繚繞中浮現一個修長的身影,威爾.金著了身金色絹袍,擦拭著洗淨的頭發。
若有人在這房中,可見得他欣長的輪廓。
“出來吧,不用躲在簾幕後邊了。”
“還是公子眼力見兒好呢。”
一人從幕後走了出來,是此前站立在那洋老頭身後的翻譯男子。
“你來幹什麽?”
“老爺子不放心公子,所以派我來照拂公子的日常起居,且聽說蔡家那個小姐將婚帖的模子發了過來,老爺想瞧瞧,不知公子……”
“拿去吧,我看了也做不了主,你們拿去商量,商量好了給我說一聲就好。”
威爾.金將婚帖扔到了那人麵前。
“多謝少爺了,少爺剛剛回來,老爺說讓少爺好好休息,那我便就不打擾少爺您休息了。”
那人低矮著身,緩緩退出了威爾.金的房裏。
“我究竟算個什麽?傀儡罷。”
威爾.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握著,握著,捏碎了玻璃酒杯。
“還能感覺到疼。”
他看著手中的玻璃渣,刺入了皮肉,血液粘稠,嘀嗒嘀嗒落向地麵。
天上的雲肉眼可見的移動著,雨漸漸的小了,大概這場暴雨挪移到了別處去。
威爾.金望著窗外。
那花白頭發的洋老頭也望著窗外。
“中國的天氣真是難得猜中,早晨起來時還可以看見那透出雲層的日光,到了中午又下起了暴雨來。”
“你說,米爾斯,像不像這中國人狡詐的心理呢?”
老頭好似自言自語著。
他摸了摸懷中的橘色大貓,“米爾斯你說是不是如我所說的呢?”
“喵!”
老頭懷中的橘貓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回應著老頭的提問。
“你哥哥他想要做其他的事情了呢,可是那樣便會違背我們原本定下的計劃,這樣不好。”
他將貓毛捋了捋,讓其更加的順滑些。
“他還隻是個孩子,必須要我教他如何做,他才不會犯出其他事情來,這樣有利於他以後的處事。”
貓從老頭的懷中躍了下去,挪著步子到了它自個兒的“屋子”前。
“還是你乖些呢,不像你不聽話的哥哥。”
橘貓前腳邁進了“屋子”,屋外傳出了另一聲的貓叫。
橘貓跑到了窗前,跳出了窗外,不過以後還在老頭的視線之中。
老頭看見了立在屋簷上的兩隻貓,它們互相嗅著對方身上的氣味。
“連你也不聽話了呢,這樣不好。”
老頭麵上越發的猙獰可怖。
“你們不許有自己的想法!”
他先是用漢語說了一遍,爾後又用洋語重複了一遍。
“砰!”
他開了一槍,打中了屋瓦,未曾打中兩隻貓。
兩隻貓跳將而起,不過由於雨打濕了它們的毛發,所以未看見貓毛炸起的模樣。
兩隻貓逃了,一隻前,一隻後,朝著同一個方向逃去。
“老了,連隻貓也打不中了。”
“老爺,您要的婚帖我拿到了。”
“嗯,好的。”
老頭拿起了拐杖,朝著那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依照你們中國人的慣例,這結婚該準備些什麽。”
洋老頭接過了那喜慶顏色的帖子,未打開瞧上一瞧,隻是坐在凳上,和藹笑著問道。
“說繁了,便就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盡,說簡單些,便是一人,兩夫妻,三五嫁妝。”
“一人是誰?”
老頭問著。
“便是媒婆,這.……”
“嗯,我知道了,你照著這些下去辦吧。”
老頭打斷了那人的話,將他趕出了房去。
“先看著,線還在我的手裏,他也掙脫不了。”
老頭將拐杖提了起來,恢複了正常的走路姿勢。
“這天地也是適合睡覺。”
他躺在床上,不過睜著一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