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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鏡花緣

  “你來幹什麽?”


  婉清語氣中有著驚訝。


  雨大,他渾身上下都被淋了個濕透,像個落入水坑的不幸人兒。


  平日,婉清瞧見了這般模樣的人定是要捂著嘴,輕聲笑笑,可這次,她笑不出來。


  “帶你走。”


  他說話顫顫巍巍地,差點沒有將那三個字抖清,也不知道是雨冷的,還是他自個兒的問題。


  “我在這兒等著我夫君的轎子,他快來接我了,還望公子自重。”


  婉清朝後挪了小半步,與他隔開了距離。


  “我喜歡……”


  “公子可知喜歡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感覺?”


  “.……”


  雨聲大了,大得淹沒了兩人的說話聲,大得看不見遠處的風景,隻瞧得見霧蒙蒙的一片。


  “早點回去休息吧,換身衣裳,莫要著涼了。”


  婉清留了一句話,轉身回到了屋去。


  他立在屋簷下,水順著他金黃頭發絲掉落,順著他那身華貴衣裳的袖口掉落,落在地上,濺在土裏。


  有些累了,是真的有些累了,婉清覺得累,也不知他是否亦是如此。


  “我要走了,回故鄉去了,也許,便就不會再回來了,還望您將這把鑰匙交給她。”


  他遞來一把鑰匙,塞入了艾青的手中,爾後又一次的衝進了雨裏,雨霧蒸騰,逐漸瞧不見了他的身影。


  “梧桐街三十八號”


  那是院落的名字,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


  雨聲大,但是還是沒有壓得過那漸漸逼近的銅鑼聲。


  她聽見了,擦了擦眼角的淚,畢竟,這是個喜慶日子,怎可留下傷心的淚來。她裝作不經意的笑了笑,笑得頗有些勉強。


  她聽見了門口的閑言碎語聲,沒有起身開門瞧瞧,畢竟那是新郎官兒做的事兒,她去開,便就是壞了體統、規矩。


  她也不知何時學會了體統,何時學會了規矩,這之前,哪有什麽規矩束縛著,活得那是一個逍遙自在。


  “不好了!不好了!”


  婉清在房裏聽到了急促的呼喊聲,一人匆忙間推開了門,進到了屋裏。


  “不好了,賀少爺被那些個當官的給抓走了!”


  李嬸拍打著大腿,神色慌張,說話間的語氣也不自覺的高上了幾分。


  “被什麽人抓走了?”


  婉清平靜地問道。


  這場婚禮缺了個主角,怕是難以再進行得下去的。

  “上邊兒查與洋人合夥倒賣鴉片的,不知怎的,便就查到了賀家身上,還有其他幾個家族也被查了,可就隻偏偏逮了賀家人!”


  李嬸指天罵地的說著。說了幾句,便就伏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老天爺怎麽這般折磨人!怎麽這般折磨人!”


  她邊哭,邊拍打著地。


  “沒事兒的,我去瞧瞧。”


  婉清自個兒給自個兒揭下了蓋頭,換上了身兒平常穿的衣裳,打傘,出了門去。


  雨消停了些,沒有此前那般大了,淅淅瀝瀝,綿綿長長。


  “有些冷,該多穿上幾件兒衣裳了莫要再逞強了。”


  婉清低頭瞧著哪座石板橋下渾濁的河水說著。


  已經深秋,也沒有多少日子,便就要轉到冬天兒了。
……

  “賀家被查了,小姐……”


  “沒什麽事的,我們該做什麽,便就繼續做下去,不要因為風言風語,便就擾亂了自個兒的心神。”


  蔡胥盤點著最近那些達官貴人們送來的賀禮。


  有些大方的,送得東西便就要精貴上些,有些人隻圖巴結的上關係的,便就送得是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隻圖那洋人覺得新鮮。


  “賀家上下全被清點了個幹淨,據說是要他們嘴裏將洋人倒賣鴉片的經過給撬出來,您在這個當口,還要與那洋人結婚嗎?”


  侍女問道,她來回走著,顯得有些慌張無措。


  “賀家沒什麽好留念的了,老奶奶也被我送到了別處去頤養天年,剩下的蛀蟲,就讓他們抓好了。”


  蔡胥不屑般的笑了笑,隨手打開了一個盒子,裏麵放的是個西洋玩具:玻璃罐裏放了個小人,扭一下下麵那個開關,小人便會跳起舞來。


  “他們不會說出什麽話吧……”


  侍女上前走了一步,一手扶在桌角,微僂著身子問道。


  “他們也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木偶罷了,真正的核心若是讓他們碰了,也就不會隻是賺得這些個錢了。”


  侍女還是個一知半解的模樣,不過沒有再問,隨著蔡胥一起清點送來的賀禮。


  一人推門走進屋來,侍女起身告安,輕聲呼了句老爺。


  “你先出門去吧,等會再進來。”


  蔡胥將一盒子裏的珠釵子送給了侍女,而後將她遣了出去。


  門兒合,屋裏便就隻有蔡胥與蔡慕甫兩人,兩人都立著,未坐。


  蔡胥瞧著蔡慕甫的眼,蔡慕甫低著頭,不肯直視蔡胥的目光。

  “回來了,不與我講講京城的事兒?”


  也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蔡胥先開了口,語氣平淡,沒有之前那般火氣。


  “沒什麽好說的,也就是受人之托,去處理了些公務罷了。”


  蔡慕甫說話吞吞吐吐的,讓人覺得他有些拘束。


  “哦,賀家上下被清理了個遍的事兒,是你做的吧?”


  蔡胥將視線移向右別處,而蔡慕甫抬起了頭來,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是啊,也該是讓我翻身一次了,再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他拉長了語調,自侃似的擺了擺頭,咧嘴笑了出來。


  “你去懷遠路二十五號房裏帶著奶奶先走吧,這盤棋太大了,我下不了了,隻得臨陣脫逃了。”


  蔡胥走近過來,理了理蔡慕甫的微皺的衣角。


  “父親,你帶著奶奶先乘船離開,我很快就來找你們的。”


  他愣了一下,恍惚間看見了蔡胥小時候的模樣。


  她要比其餘的小孩子都要懂事,也都要聰明。


  她從小就知道如何與大人說話,說話要注意些什麽,該拿那些東西,該還那些人的情。


  她從小,便就是個小大人模樣。


  他乘船趕考,留了她和病重的母親在家。


  他沒有辦法,隻有趕考這一條出路,畢竟你已經離了賀家,便就沒有人想要你回去,也沒有人願意讓賀家來養你。


  他沒有辦法,是真的沒有辦法。


  “爹,你可不可以帶娘一起去,我自己在家就好了,娘生病了,京城裏麵一定有更好的郎中。”


  他若是當初答應便就好了,可是他趁夜色離開了,他料不到前途,所以沒有勇氣帶她娘一起。


  她娘去了,是賀家埋的,她也被賀家接了過去,不用陪著自己受苦受累了。


  她沒有再叫過他一次,每次,都像兩個陌生人般。


  他也想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好好過活下去,所以沒有打擾。


  她很累,為了那個所謂的賀家裝作八麵玲瓏的樣子,周圍都是些虎狼,都是些冷眼,她卻還要笑嘻嘻的。


  他想讓她別那麽累了,所以采取了個愚蠢的辦法。


  “你們先走吧,我隨後就到。”


  蔡胥拍了拍蔡慕甫身上的微灰,將他推了出去,放在了雨後的初陽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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