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蝶戀花的白玉鐲
““那個……”楚修能知道蘇夢琪注意到了他襯衣領口處的唇印，那是他自己唇印，在辦公室故意弄上去的。為了這個唇印，還特地讓高翔去買了隻顏色豔麗的唇彩，為此還忍受了高翔探究的怪異目光。
“那個……”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解釋這個唇印，楚修能立即打住話頭，轉變話題：“早餐後我們得去個地方。記住你的楚太太身份！”
蘇夢琪輕輕頷首微笑，低眉不語。她不想對他表露自己的心思：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選擇了楚太太的身份，不用他提醒，她都會扮演好這個角色，不讓任何人為難。特別是他，楚修能，蘇家的施恩者。
蘇夢琪沒想到楚修能帶她去的，是海邊的一棟小洋樓。
一路上，他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司機更不可能說話。車內，隻聽到車輪磨擦路麵的沙沙聲。
楚修能和蘇夢琪都坐在後座，一左一右，兩個相近的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看著窗外逐漸陌生的景物，一夜混沌的蘇夢琪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然，她也就錯過了看著她恬靜的睡顏時，楚修能臉上浮現的柔和和眼底湧現的深沉。
下了車，麵對蔚藍色的平靜海麵，看遠處海鷗飛過，蘇夢琪一下失了神，靜靜地站著，任海風揚起她的衣裙，吹亂她一頭黑順柔軟的長發。
從另一側車門下來的楚修能也停了腳步：藍天、白雲，還有藍色的海、金色的沙灘和柔美的她。世間完全靜止。他湧出一種歲月靜好的強烈感覺……
最終，他還是讓司機喚了她，讓她跟著他向前麵精美別致的兩層歐式白色小洋樓走去。
進了門，便見一位坐在輪椅裏的老人已經在等他們了。
老人一頭白發，麵色僵硬無表情，眼睛透出的卻是滿滿的柔和慈愛。老人腿上蓋著薄毯，置於薄毯上的雙手幹瘦如柴。
楚修能早已一個健步跨到老人身前蹲下，握住了老人嶙峋的雙手：“父親，您怎麽起來了？醫生不是要您靜臥休息嗎？”
“老爺說少爺要來，非到這裏等。”老人沒有說話。輪椅後一位護理模樣的中年婦女代老人回答。
“父親，她就是蘇夢琪。”楚修能回頭，用眼神示意蘇夢琪上前。
“父親！”收到示意，蘇夢琪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彎腰向老人深深敬了個禮。
老人仍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蘇夢琪。良久，輕輕抬了抬手。身後的婦人立即將一個紅色的錦盒放到他手上。他將錦盒遞給了楚修能，目光帶著期望。
楚修能接過錦盒，緩緩站起身。婦人上前，幫他打開盒子。他小心地從盒內取出隻晶瑩剔透、散發著熒熒柔光的白玉鐲子，右手托住蘇夢琪的左腕，左手輕輕地將那隻潤澤動人的鐲子推動套入蘇夢琪的腕間。意外地，不大不小，非常地合適。
蘇夢琪覺得手腕處瞬間傳來了溫潤的清涼，這股溫潤的清似乎循著手臂的血液流轉到了心間，竟覺得很是平和寧靜。
蘇夢琪看到老人的眼睛在笑。
“謝謝父親！”蘇夢琪再次向老人鞠躬敬禮表示謝意。
抬起頭來，老人手上多了支筆。微顫的手在膝上的夾本上寫了兩個字：玉墜，並畫了個問號。
“已經給她了的。”楚修能沉聲回答，目光有些躲閃。
“好！”老人再寫了個字，還加了個感歎號。字和符號因老人顫抖的手變了形。
蘇夢琪再次看到了老人眼裏的笑，帶著欣慰帶著滿意，但老人的麵部，仍然僵硬著沒有任何表情。
她回了老人一個謙遜得體的微笑。剛才楚修能口中那個她，應該是母親所說的那個雲家的女兒吧？也是他心中能穿純白色聖潔婚紗的她吧？
沒有再多的交流，老人示意婦人推他進屋了。
楚修能跟了進去。
蘇夢琪進也不是，退不是，尷尬地在原地杵著，默默地摩挲著腕間的白玉鐲子上深刻柔美的雕琢線條。
這隻鐲子並不如一般的雕花玉鐲那般雕龍雕鳳，或者雕刻一些動物、植物或星月、流水、瑞雲等的吉祥圖案，而是僅僅簡簡單單地雕了一隻蝴蝶一朵花，使得這塊毫無雜質的白玉鐲，在清雅之外，密密透出許許多多纏纏綿綿的情意。比常見的那些外表或靚麗或時尚或雍容華貴的鐲子，更加的豐富，細膩，婉轉動人。
楚修能很快就出來了。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就往外走。
蘇夢琪隻得跟了出去。
車上，楚修能俊目微閉，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夢琪褪下腕間的鐲子，遞給他：“我上班戴這個不方便。你幫收著吧！”雖然她不懂玉，但看這隻玉鐲光潤的成色，還有蝶戀花圖案的細膩精致雕刻，她也知道這隻鐲子是隻年代久遠的非尋常物件。而且看老人當時的慎重其事和楚修能的小心謹慎，這隻鐲子應該承載著他們楚家更深層次的意義。
既然這場婚姻不是兩人你情我願的，蘇夢琪不想收下楚家任何貴重的賦有深意的東西。
“戴上的東西怎能隨便取下來？！”楚修能有些粗怒地接過鐲子，隨即又套入她的腕間：“你以為楚家的兒媳是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他的語氣，帶著莫名的狠勁。亦或，是對她的警告？！
蘇夢琪低下眉頭，任由楚修能再次將蝶戀花的鐲子套入她的腕間。
她注意到他仍用的是左手，他仍然隻是用右手手背托住她的腕，勉強配合著左手的動作。
“你的右手受過傷？”她是醫生。如果他第一次用左手幫她戴鐲子，右手隻是輕輕托著她的腕，可以解釋為他不願碰觸她。那麽，第二次也是如此，隻能解釋為他的右手不方便。既然沒有紗布包裹的樣子，那他的手就是早些受過傷了。但是，早到什麽時候？沒有得到及時有效治療嗎？還可以挽救嗎？
“女人，太聰明並不好！”楚修能身體明顯一僵，聲音竟帶有些許不明顯的脆弱。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她看出了了。他不願意也不習慣別人看到他的弱處。
他不再多說，她亦不再多問。
車內恢複靜默無聲。
楚修能的神思，卻因為蘇夢琪的疑問流轉——
“修能，我要報考醫科！我要成為最好的外科醫生！我一定要治好你的手！”她十八歲報考大學前期，一場突如其來的綁架讓她和他都受了傷……手術後醫生為他拆開紗布，他連水杯都握不住，她撲到他懷裏哭了。醫生說他的右手腕以下，能比劃些簡單的動作，卻是使不上勁的，僅是能活動的擺設了。
後來，她如願進入醫科大學習，卻來不及成為真正的外科醫生，更沒有等到為他醫治的機會……
如今，她的神態還曆曆在目，她的聲音仍在耳畔縈繞，而她的人，卻不複存在了。
就算不能用力又如何？就算僅成為擺設又怎樣？什麽都換不回她！她終是不在了！
“修能……修能……”，唯一留下的，僅是盤恒旋繞在腦海裏的那一聲聲輕柔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