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將你托付給別人
“我就是被一位鼎鼎有名的大醫生拒絕了，所以蘇醫生才不得不接手！”寧菲邊說邊將洗好的苦瓜切段去瓤。
“那他一定不是一位好醫生！”秦思遠肯定地說。眼前的景象太柔和，柔和的燈光柔和的人影柔和的聲音，所以秦院長的睿智也被柔和掉了，忘記了趙主任說寧菲是慕他的名而來，而他，連麵都沒和她見，就直接將她推給了蘇夢琪。
“不，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醫生！”寧菲挺直背脊，微微側頭，淩然正氣。
“是嗎？那這位好醫生是誰？”秦思遠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因寧菲對那位“好醫生”的維護，言語間隱隱有些吃味。
“你認識的！”寧菲在已經剁成泥的五花肉中，加入生抽、料酒、香菇末、蝦末碎、五香粉、薑粉、澱粉、雞蛋、鹽，然後又加了一點水，用筷子沿一個方向用力攪打著。
“是嗎？是誰呢？要不我去給他說說？”秦思遠看著寧菲手中的食材，目光越來越柔和，仿佛看到了即將要擺在他辦公桌上的美味。原來，看人做菜也是一種享受。
“算了，不說也罷！”寧菲把肉餡釀入苦瓜，再逐個擺放入盤。很快，精致的瓷盤內便出現了一朵好看的梅花。
秦思遠的目光被那個瓷盤吸引。他洗過無數次趙明盛菜用的盤子，他非常清楚地記得那些盤子是奶白色的，瓷質細膩，器形優雅，浮雕清晰精致，鏤空部位圓潤光滑。這樣的盤子一般人不太用。而此刻寧菲手中這隻，顯然就是他昨天才洗過的浮雕花朵鏤空圓盤。
“你的這些菜，都是給自己做的嗎？”秦思遠的眼光隨著那個精美的圓盤流轉，不加思索地，就將心裏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
“不是！”寧菲將圓盤放入蒸籠，大大方方地承認：“是為我的愛人做的！”
秦思遠心裏“咯噔”一聲，隱隱有些疼痛：她有愛人了？那個食盒，這個盤子，難道隻是相似？隻是巧合？
“你愛人還真是好福氣！你住在醫院裏了，還這樣一門心思為他忙碌，為他著想！”秦思遠的話語裏，是說不出的酸。
“嗬嗬！他不知道我愛他。”寧菲從水盆裏逮出一條魚按到砧板上，用刀背在魚頭上“啪啪”兩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魚兒就完全安靜了，躺著砧板上任由寧菲擺弄。
“什麽？”秦思遠不知道是驚奇寧菲的話還是驚奇她殺魚一係列動作的流利熟練。
“我還在追他。他不知道我是誰，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寧菲苦笑，她愛了秦思遠這麽多年，從少女時代就一直愛著他了，但無論是以前的秦思遠還是現在的秦思遠，都不知道。
“其實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寧菲抬頭，幽幽地說，然後又埋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你不讓他知道，他怎樣回應你？怎樣知道你的苦心？”秦思遠的思緒，完全被寧菲手上的動作吸引了，隻是憑著本能的思維邏輯和寧菲對話交流。
他不知寧菲怎樣弄的，鋒利的刀鋒沿著魚背一劃，再舞弄幾下，砧板上出現了一塊純淨的魚肉，而丟棄入垃圾桶的魚，除了丟失這塊肉，幾乎還是完整無缺的。
“你也認為應該讓他知道？”寧菲一邊在魚肉上直刀剞交叉的十字，一邊反問秦思遠。
“當然！”秦思遠僅憑直覺，極其快速地回答。
“我不是小女孩了。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經曆失敗，也沒有對自己說‘失敗是成功之母’的勇氣！”寧菲將切好的魚改成兩段，置於碗裏，再往魚肉上撒切成細末裝的蔥薑蒜等佐料。
“要是你愛的那個人也愛你呢？那你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很多時間？”秦思遠這會完全是在為寧菲著想。兩個人像老朋友一樣不急不緩地聊著天。
“嗯！你這樣說還真提醒了我！”寧菲思索著，點點頭：“確實是考慮該讓他知道了。”說完，取出菠蘿味的果珍，往熬好的蔥薑水裏加了兩勺。
“你在做什麽菜？”秦思遠驚詫，這是將什麽怪味？蔥、薑、蒜、料酒、白糖、鹽，現在居然要加果珍？
“菠蘿魚！”寧菲很淡定。
“會好吃嗎？”秦思遠好奇。
“當然。我做的菜從來沒有人說過不好吃！”寧菲驕傲。回頭看了秦思遠一眼，問：“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秦思遠追問。
“因為我不好吃的菜僅限於我做學徒的初期。而我所有不好吃的菜，都被我自己吃掉了！”寧菲的眉眼飛揚，全身都是滿滿的自信。
“你學做菜，也是為了你愛的那個人？”秦思遠覺得此刻的寧菲被一種絢爛的光環包裹著，是那麽的吸引人，讓人無法抗拒地想要靠近。
“是啊。他喜歡湘菜。”寧菲淡笑著，將魚放入已加熱的油鍋。
“你愛他很久了吧？你這做菜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練就的！”秦思遠感概，愛一個人，愛到這樣的程度，必定是愛到及深處了吧。更何況，對方還不知道。
“當然。時間長得我都忘記了。”寧菲輕輕翻動油鍋內的魚，似不經意地問：“秦院長今天不忙？”
“哦！是還有很多事！”寧菲這樣一說，秦思遠才恍然醒悟自己在這裏呆的時間太長了，於是立即客氣地告辭離去。
寧菲也不說什麽，隻是繼續關注手中的活兒。
秦思遠出了V1的病房門，才意識到自己完全脫離了去寧菲病房的初衷——他原是計劃與寧菲一番唇槍舌戰後，讓她意識到無病裝病霸占緊張的病房是極其不道德的行為，從而自覺辦理出院手續離開醫院，就像她半年前理由充分地來求職，他將她辯駁得不得不放棄一樣。
他剛才是怎麽了？他一直是有原則有計劃的人，他要做的事，從來都沒有脫離過既定的軌道。剛才，在寧菲的病房，他竟然是極其享受地看她做菜，極其輕鬆自然地和她討論她的愛人？思緒還一直被她牽著走？她不提醒，自己還意識在那裏不到待的時間太長了？竟然是那麽的不知不覺？
完了，剛才的那個人，一定不是自己！他秦思遠怎麽脫離計劃的軌道？怎會被一個才見過一麵的人牽引了思緒？不行不行，他得把自己拉回來！
“秦院長！”趙主任看秦思遠已經走過了護士站的玻璃門而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不得不開口喊了他一聲。
聽到趙主任的呼喊，邊走邊進行嚴格嚴厲地自我反省的秦思遠才醒悟過來，記起了趙主任還在護士站等他。
“那個少年的護理情況怎樣？”秦思遠清了清嗓子，問趙主任。
“一切都很好！”趙主任回答。然後又觀察著秦思遠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那個寧菲，就是蘇醫生的那位病人，沒有任何的護理記錄。她那個病，拖不得啊。而且，在心外科就診應該更好！”
不得不說，趙主任真是太關心愛護病人、太盡職盡責了。
“嗯！”秦思遠應了一聲，頭腦成漿糊狀，不知怎樣回複趙主任。見趙主任還等他的指示，不得不含含糊糊地說：“我會考慮的。”
秦思遠突然覺得寧菲就這樣住在他的VIP病室蠻好的。他對自己的解釋是，這是蘇夢琪的安排，他不能拂了蘇夢琪的意願。就算是蘇夢琪任性所為，他也要不問緣由的應允。因為她是“蘇夢琪”，他的“琪琪”。
想起他的“琪琪”，秦思遠眼裏又籠上化不去的濃濃的傷痛，他的“琪琪”，若能健健康康地活著，該有多好啊！他的“琪琪”，若是還在，也會為他學做一手的好菜吧？若他的“琪琪”還在，他也不用羨慕別人長長久久沉沉甸甸的愛了吧？剛才聽寧菲那樣深沉地愛一個人，他是多麽地羨慕啊。對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隻要自己的愛意，能傳達到對方那裏，對方知不知道又有何妨？總比自己隻能對天長歎強了幾百上千倍吧！
寧菲的愛，確實太深沉了太厚重了，都讓人為他心痛。他的琪琪，同樣也讓人心痛啊。最後入院的那一段時間，她總是笑著說：
“思遠哥，若我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讓另一個人走近你身邊，讓她好好照顧你，好不好？”.……
“思遠哥，我愛你，所以我要你以後一定要快快樂樂的，要你一定要幸幸福福的。你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思遠哥，若我走了，你隻能難過一段小時間，不可以很長。最好隻是一會兒，我隻喜歡你輕鬆歡笑的樣子！”.……
“思遠哥，我已經將你托付給別人了.……思遠哥，你不要生氣！菲菲是好女孩……思遠哥，如果不能是菲菲，也讓另一個人來照顧你，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已經回到自己辦公室的秦思遠自言自語。從VIP病室和趙主任告別後，這一路走來，他腦子裏全是琪琪最後一次入院時對他說過的話。他記起了他們的最後一次也幾乎是唯一的一次爭吵。
那天，她不顧危險私自溜出病房，一去就是大半天。在他急得幾乎抓狂時，她回來，眼睛亮晶晶地告訴他，她將他托付給一個好女孩了。
他心慌他害怕，他知道她已經意識到屬於她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控製不住地斥責她，她淚流滿麵，哀求他答應：不管是誰，都要他將自己的心留一道縫隙，讓另一個人有機會走進來。
他的琪琪太了解他了，若她走了，他的心就會被冰凍被密封。他將會走不出他和她的世界。
事實也是如此，盡管他同樣流著淚答應了她的懇求，但這麽多年，他仍然還是走不出來，哪怕，麵對的，是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有一模一樣的名字的“蘇夢琪”。
“思遠哥，菲菲是好女孩……”秦思遠的思緒仍然在太空中遊蕩，耳畔，她的聲音還在盤桓。
“菲菲？”秦思遠突然撲捉到一個名字。是了，她以前經常提起“菲菲”這個名字。好像確實是有一個叫“菲菲”的女孩在她住院期間經常出現。但是，他除了對那個“菲菲”一頭濃密柔順的黑發有一點印象，就完全沒有關於“菲菲”的其他記憶了。
而這個“菲菲”，在她走後，似乎再也沒有出現過。
想到印象中“菲菲”的一頭黑發，秦思遠不由憶起了剛才V1病室裏寧菲隨意用一隻筷子盤著長發——這個“寧菲”，和她說的“菲菲”，會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