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一世晚矣幾世休
幾個日夜，幾番周折，中途又換死了幾匹快馬，駱塵風終於來到了郭子明一家所居住的那座山—瀲灩山。
山腳下，一些官兵已經拉起了封鎖線。老百姓們在封鎖線外議論紛紛，駱塵風打聽之下才知道，李天侯所帶領的軍隊已經在山裏搜尋了一夜，可是山上還沒有傳來任何郭子明被殺的消息。
駱塵風看了看瀲灩山整體並不算大，雖然找了一夜還沒有找到，但是再這樣找下去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郭氏一家的所在了。
想到這些，駱塵風一刻也不敢耽擱，就要上山救人。負責封山的士兵當然不肯放行，駱塵風隻好亮明身份，誰知他不說還好，一說自己是李天侯義子後，這些士兵更不肯放他進山了。
駱塵風見狀，不得已出手與他們廝打起來。由於士兵們人多勢眾，駱風塵雖然身手不錯，可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些還都是精銳人員。幾番打鬥之下，駱塵風不小心被士兵們砍傷了左臉，鮮血瞬間爬滿他的臉頰，士兵們見到都懵了，紛紛放下武器不敢再打，畢竟李天侯上山時吩咐過，若他的義子來救，隻需阻攔，不可傷他分毫。現如今駱塵風直接被她們毀容了，他們自然慌了。
也是趁此時機，駱塵風忍住臉上的劇痛，扯下一塊衣服上的料子包住半個臉頰後，硬闖上山了。
到半山腰時，駱塵風突然聽到天空一道驚雷，接著狂風驟起，風沙漫天飛舞之際從天而現一位神人，他浮於半空之中，手掌輕輕抬起，山頂上瞬間傳來一片淒慘的哀嚎聲。
駱塵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更加快速地朝著山頂傳來聲音的地方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終於來到山頂，隻見剛才在天空顯現的那位真神已經不見，郭氏一家老小無恙，然而自己的義父和他所帶領的那支軍隊已經化為一地灰燼，一陣山風吹起，瞬間消失無蹤了！
“義父！！！”駱塵風跑到前麵想要抓住李天侯的一點氣息，可是手裏除了流走的山風，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
“塵風？”郭子明看著包著半張臉的駱塵風，要不是聽到他的聲音，他還真不敢確認：“塵風，你的臉怎麽了。”郭子明看著駱塵風臉上不斷流下來的鮮血，擔心的神情表露無遺。
“你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義父他…為什麽瞬間就化成灰了？”駱塵風捂著臉上的傷口，一臉焦急。
“塵風…是真神下凡救了我們郭氏一家，不然你義父就要將我們都處死了！”提起這些，郭子明現在還心有餘悸。
這時郭家小姐郭靈羽突然走上前來，她雖然一身素衣，容貌卻十分出眾。身材婀娜，氣若幽蘭，果然不負當年京師第一貴女之說。此刻她正望著天空癡癡
地道：“爹爹，你說真神還會再回來嗎？女兒…還沒來得及和他道一聲謝啊…”
郭子明卻沒有理會女兒的心思，而是拉著她向駱塵風介紹起來：“塵風，這就是小女靈羽。”接著又向郭靈羽道：“靈兒，這是你的未婚夫塵風…”
駱塵風還沒有說話，郭靈羽先不悅起來：“未婚夫？爹爹，女兒…女兒不想嫁了…”
說完，她撫摸了一下手裏的玉佩，那是剛才那位星羅大仙交給她的，她此刻如寶貝一樣捧在手裏。摩挲片刻後，郭靈羽突然從懷裏掏出另外一塊玉佩，接著交到了駱塵風的手裏：“駱參領，這是你當初交予我的訂親信物，此刻我交還給你，以後我們就各不相欠了吧！”
駱塵風以為郭小姐見自己容貌被毀，嫌棄自己了，於是尷尬地看了看郭子明，郭子明卻是直接給了他女兒一巴掌。
“老爺，你這是做什麽！”郭子明的夫人看到女兒被打，立即走上前將女兒護在身後。仆人旺財則是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老爺：“老爺，你怎麽可以打小姐，從小到大，你可是最疼她的呀！”
郭子明怒道：“就是因為我嬌慣了她，才使得她一點規矩都不懂！父母已經定下的婚事，豈是她一句不想嫁了就可以不嫁的！”
郭靈羽躲在母親身後大喊道：“我不嫁就是不嫁！這件婚事爹爹當初本就沒有和我商議過，可是念及父母養育之恩，我也就勉強答應了。
剛才被李天侯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我也曾想過，若是我的未來夫婿能夠突然在此時出現救下我們一家，那我此生必當對他矢誌不渝，不離不棄。可是我祈禱了半天，我的未婚夫沒有出現，反而是上神現身救了我們一家。
爹爹，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嗎？我覺得上神簡直是全天下最可靠的男人了！女兒對他一見鍾情，心裏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
郭子明聞言更加惱怒：“糊塗！你真真是糊塗！那上神是天上的神仙，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這個凡間的丫頭！縱使你心裏有他，他就能下凡和你共度一生嗎！別傻了女兒，塵風才是你的良婿，更何況他此時能出現在這裏不正是說明他就是來救我們一家的嗎！隻不過是上神先到一步搶了他的功勞而已！”
“我不許爹爹這樣說上神！”郭靈羽從母親身後走出來，用著崇敬的目光看著天空道：“上神就是專門來救我的！他一定是看不得我多受一分苦，於是便急不可耐地現身施救了！根本不存在搶功勞一說！”
郭靈羽又對駱塵風道：“就算駱參領有心來救我們一家，你終究是沒幫上半點忙，所以靈兒對你真的提不起一絲好感，可能這就是沒有緣分吧！靈兒心意已決，要在這瀲灩山長久居住
下去，直到感動上神，直到他肯再次現身見我。如若願望不能達成，靈兒情願落發為尼，孤單終老！”
“靈兒…你怎麽可以這樣糟蹋自己…為娘的…真是心疼死了…”郭夫人隻顧抹著眼淚，卻始終說不出半句重話。
倒是郭子明聽不下去了，他走到女兒麵前，抬起手就要再給女兒一個巴掌，手掌還沒落下，卻被駱塵風一把抓住了。
“算了…伯父！塵風一向不喜歡強迫人，既然郭小姐無意嫁我，我也不想勉強。這婚事…就算了吧！”
本來親眼目睹李天侯被挫骨揚灰，駱塵風就已經悲傷到不能自已了。如今又遭到郭家小姐退親，他更是傷上加傷。一時間胸中鬱結，感覺自己就要暈厥過去。
郭子明看到駱塵風明顯已經走路不穩，伸手就要去扶他，駱塵風卻警覺地躲開了。
“伯父…不，郭大人…不要扶我，我自己能離開，就請大人再給我留下最後一點自尊吧！”
郭子明十分愧疚的道：“塵風，都是我教女無方，是老夫對不起你。不過你放心，我這幾日一定盡快說服靈兒，我說過要將小女嫁給你，就一定不會食言！”
駱塵風冷笑道：“算了…郭大人…你女兒的眼界太高，人家喜歡的是神仙，我等凡人如何能與之相比。”
駱塵風將被郭靈羽交還的那塊祖傳玉佩小心地放入懷裏，然後走到她的麵前，仔細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看的郭靈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駱塵風才緩緩開口：“決定了嗎？這一輩子…你真的決定選擇他了…你是…真的喜歡他？”
駱塵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麵的女子說這些話，而且看著她的時候，他的心裏竟然無緣由的湧出一種悲傷的感覺。剛才向郭靈羽走過去，他腦子裏原本隻是想很瀟灑的和她道個別，畢竟他對這個郭家小姐也沒有多麽深的感情，既然人家不要自己了，雖然有些難堪，但是自己再另找賢妻就是。可是當他看著她的麵容久了，他的腦子裏居然浮現了“不舍”這兩個字，他的心裏更是期待著她改變心意。
然而郭靈羽接下來的回答，卻徹底寒了駱塵風的心，也讓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對不起…我對你真的沒有感覺，我喜歡上神…我這一輩子等不到上神，下輩子也要等到他。下輩子等不到，就用生生世世來等，我的心意已決，也絕不後悔！”
駱塵風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心死了。再不想在此地多留一刻，駱塵風邁著孤單且沉重的步伐，獨自一人離開了瀲灩山。
“塵風…塵風…你隻管先回去…我一定會說服這丫頭的…”郭子明還在身後呐喊，伴隨著山風，駱塵風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重新回到軍
營中，駱塵風向上級遞交了辭呈，他變賣了才準備好的聘禮，收拾好行囊，想要離開京師。
走之前駱塵風來到了元帥府，府內已經空無一人，家具擺設早已被下人偷偷搬空，到處一片蕭條的景色。
真是樹倒猢猻散！駱塵風臉上湧出兩行熱淚，他看著自己幼時曾經玩耍過的角落，那裏還殘留著李天侯的笑聲，感受著胸口真真切切的疼痛。這一刻，駱塵風不得不承認，他想念他的義父，縱使被他利用，縱使被他欺騙，他還是想念他，無法抑製的想念著他。
駱塵風在走廊處坐下，他的眼睛模糊了，遠處有一個身影晃動，他卻看不清來人是誰。
“是少爺嗎？是您回來了？”人影已經走到麵前，聲音裏卻充滿不確定。
駱塵風用力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曾經去軍營給自己送過信的家丁。
“是我。你…怎麽沒有走，他們都走了不是嗎！”駱塵風長長舒出一口氣，心中卻憋悶的更厲害了。
聽見駱塵風回答，家丁才敢相信這戴著半副麵具的人真的是駱塵風。
“小的在等您，元帥…元帥有東西要我交給您…”說完，家丁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和一疊銀票，然後接著道：“元帥對我一家都有大恩，如今他沒了，我一定要將他交代的事辦好，這才不算辜負他對我的信任…”
駱塵風接過信封，發現上麵有一行字：吾兒駱塵風親啟—義父李天侯絕筆。
看來是李天侯留給他的書信，難道他早就知道這次瀲灩山之行，他不能活著回來，於是寫了這封絕筆書信給他？
帶著這樣的疑問，駱塵風趕緊打開了信紙。
“吾子塵風，這封信送達你手之時，為父相信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不要難過！如果，你還肯為義父難過的話。
家中田產和店鋪都已變賣，換成銀票交由你接管。這些不是你所厭惡之贓款，而是義父多年經營所得，你大可放心使用。
義父這些年，違法亂紀的事做了不少，此乃汙點，你唾棄人之常理。可是義父也曾為國家剿匪流過血汗，立過功勞。如此，你是否能多少寬恕我一點，一點也好…
還有我撫育你之事，義父知道，這才是你不能原諒我的根本。騙你利用你是我不對，義父向你道歉。可是塵風，義父向你發誓，經過我們慢慢的相處後，義父是真的把你視作親生一般。疼你愛你，也是從心而發，絕無半點虛情假意。你若原諒，義父死亦瞑目；你若仍有介懷，義父不怨，皆因我咎由自取，唯盼你好。
塵風，前路漫漫，義父多期望能夠和你再走幾年，看著你娶妻生子！隻是我造孽太多，到底不可善終。
塵風，你若真心喜歡那郭家小姐，便娶了
吧！毋需等到二十五歲，我兒想娶便娶，今日，明日，哪日都成！都隨你心！
最後，義父希望你遠離京師，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
父：李天侯
收起信紙，駱塵風眼淚早已橫流。
看到駱塵風哭，家丁也忍不住流下眼淚：“少爺，元帥這次去瀲灩山根本不是去殺郭氏一家，而是去尋死的！”
“尋死？”駱塵風想到李天侯留給自己的這封信一開始就說他已經預感到自己不會生還了，現在又聽到家丁這句話，駱塵風當下不鎮定了，莫非這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究竟怎麽回事？你快些與我說清楚！”駱塵風急道。
家丁擦了擦眼淚，繼續說：“元帥是被朝中那些貪官逼迫著去瀲灩山殺害郭大人的。其實自從少爺第一次離開家之後，元帥就已經萌生退隱之心了。可是他因為和少爺慪氣，始終不肯將心中所想和你說個清楚。直到你第二次離開家，他終於等不下去了，於是就派我去給你送信，可是少爺不肯相信元帥的誠意，元帥又因為想等少爺所以一直不願意自己離開，此事就一直耽擱了。
後來朝中那些貪官大臣查到了郭子明一家的下落，他們便逼迫著元帥出兵以山賊之名清剿，元帥不肯再做壞事，他們就拿你的性命來威脅他。元帥沒有辦法，隻好同意了他們的計劃。
臨走時，元帥將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了，換成銀票讓我交到你的手上，他還說，這次去瀲灩山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他不願意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他說這是你不喜歡的，他更不願意傷害郭氏一家，因為他知道你已經與他們的女兒定下了婚約。他想保住你，也隻想保住你，”
“義父…義父…”駱塵風再也繃不住，痛苦的哀嚎起來，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隻很不得當場將自己捶死，以慰李天侯的在天之靈。
他好後悔，他後悔自己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李天侯，非要逼迫著他非要用命去證明他對自己的親情。他更恨自己，為什麽那麽執著於他對自己的謊言，卻刻意忽略掉他對自己這麽多年來的付出！駱塵風覺得真正該死的人是他，這個世界上最冷漠無情陰險狡詐的人也是他，害死義父的人是他，讓義父死得那麽淒慘的人也是他！
天空突然想起一陣驚雷，緊接著大雨磅礴而至，駱塵風跑到驟雨中跪下，他對著蒼天呐喊，他要上天把他的義父還給他，然而，他的聲音不停地被呼嘯的狂風掩蓋，直到他喊的精疲力盡，最後無力的暈厥在了地上。
幾天之後，朝中曾經參與刺殺郭氏一家的大臣或慘死家中或瘋魔街頭，無一幸免。有人說這是曾經在瀲灩山庇佑過郭氏一家的仙人所為。郭家小姐郭靈羽得知這個
消息後，對上神更加死心塌地了。據說後來還在瀲灩山蓋了一座廟宇，專門供奉這位神仙。
至於駱塵風，在元帥府大病了一場，修養好身子後，他帶著家丁離開了京師。他們回到了駱塵風幼時生活的鄉鎮，在那裏置辦了房屋，田產和商鋪，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商戶。
幾年後，駱塵風娶了當地鄉紳的女兒為妻，一年之後，妻子為他生了兒子，取名思親。
駱塵風在他和李天侯共同生活過的破廟附近買了一塊地，在那裏為李天侯置辦了衣冠塚。每逢節日，他就帶著一家老小前來拜祭，隻有在駱塵風生日那天，他會帶著一壺好酒，獨自在李天侯的衣冠塚前喝到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