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恭喜你,江穆棱。”
江穆棱低歎一聲,“我隻是,有點累了。”
“那你還要睡嗎?要睡的話我就……回去?”楉冰暗道自己的運氣真不好,一出來,兩個小夥伴都要休息。
“沒事,睡太久了,頭暈。”
江穆棱又低著頭,把被子攥緊了,無奈地在心裏想著,這小傻子該不會還沒發現自己能看見了吧?這麽明顯也看不出來,該不該告訴他呢?
真的很明顯,要是楉冰觀察得再仔細一點,就能發現江穆棱準確地拿起了床邊的水,利落地扣上了衣領上的扣子,那雙眼睛裏不是盲人的失神,映著床邊人的倒影。
“穆棱你是不是突破築基啦?總覺得你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了……”難道提升境界可以改變人的氣質?
“嗯,我是突破了……”不知怎的,江穆棱還不想馬上告訴楉冰他能看見了這件事,他還想多見見,這個人平時到底是用什麽表情對他的。
“穆棱你杯裏沒水了,我再給你倒點。”
楉冰抱著杯子跑道桌前,跪在凳子上,拎著比她頭還大的茶壺倒水,看得江穆棱膽戰心驚,生怕她翻了水壺燙到自己。
“我跟你說,這幾天都無聊死啦,一直呆在自己屋裏,都不能來找你們玩。”楉冰把水杯給了江穆棱,繼續念念叨,
江穆棱不動聲色地看著床邊的人發著牢騷,表情生動,像一隻自由的小鳥,無論何時都會優雅地落地,歡快地歌唱。
就是這個人,為他的生命點上了一抹色彩。
“穆棱啊……”楉冰突然把臉湊過來,離江穆棱還有一寸就鼻尖貼鼻尖了,“你今天怎麽把眼睛睜開了呢?看得我好不習慣啊。”
江穆棱差點就本能得閃開,幸好控製住了,不然即使是楉冰也能看出來他眼不瞎了。
“睜不睜開,也沒什麽區別。”蓬萊的先輩在上,弟子並非有意要撒謊的,請原諒弟子。
楉冰以為傷到了江穆棱痛處,慌成了結巴,“沒、沒事,我的意思是……你這樣好看多了!以後要多睜睜眼睛,比一直閉著生動多了。”
“哦?有多好看?比你還好看嗎?”
江穆棱看眼前的小少年聽見這個問題,先是很可愛地愣住了,然後認真地揉了揉臉,再端詳了他一會兒。
“就……就比我差了一點點!”楉冰用右手大拇指比了一個很小的距離,“真的隻比我差了一點點!”
楉冰的桃花眼眨啊眨,嘴巴嘟起來說“一點點”的時候,江穆棱的耳尖不自覺地紅了,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那楉冰一定也是好看的人,誰見了都喜歡。”
楉冰覺得不對,太不對了!明明她是來找人玩的,怎麽變成了互相誇獎對方的奇怪儀式?
而且這個和她互相誇獎的對象還是江穆棱!太不對勁了!一般這種事情都是她和夏知秋做的,江穆棱在一旁聽著,今天怎麽有興致和她互吹?
難道是得了天門丹,心情特別好?
“穆棱,你現在累嗎?不累的話,我帶你去霧虛峰我的住處吧?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江穆棱正好也想看看外麵的樣子,所以答應了,起身要換一件衣服出門。
楉冰就坐在一旁看著,絲毫沒有看別人換衣服的罪惡感。
江穆棱被她看得,一身中衣怎麽也脫不下去,手指捏著的扣子跟卡住了一樣,不知道該不該解。
“楉冰,你……沒在看吧?”江穆棱隻好用一種委婉的方式勸這個小朋友收回自己的目光,讓他好換身衣服。
但這個被提醒的小朋友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換了個姿勢繼續看,嘴裏卻說著:“我沒看呀,穆棱你快換吧。”
“……”
江穆棱臉頰微紅,覺得簡直就是自作自受,雖然兩個男生,被看了也沒多大關係,可他從小受到的禮儀就是不得在外人麵前衣冠不整,剛才隻穿著中衣,頭發也散落著,已經算是失禮了,現在難道要他赤裸著上身給楉冰表演當麵換衣?
江穆棱沒猶豫多久就披上了外袍,算了,熱就熱吧,總比讓自己窘迫失了分寸強。
楉冰還挺遺憾的,她想看看八九歲的少年身體鍛煉到了什麽程度,以後她也跟著這個路子走,江穆棱這麽厲害,學一學應該不會有錯的。
兩人禦劍飛往霧虛峰,天知道江穆棱用了多大的克製力才沒讓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毛孩一樣東張西望,不然被楉冰識破他可就沒法解釋了,所以隻能強忍著好奇,不動如山地目視前方。
但僅僅是眼前的景色,就已經讓他極為感動,果然,這鬼斧神工的自然,是他永遠也不能憑空想象的。
禦劍稍微前一點的楉冰轉頭,耳邊的兩條小辮子在飛中飄蕩著,江穆棱發現小少年的肩很窄,比起他當年這麽大的時候還要窄一些,看上去就有點柔弱。
可江穆棱知道,這幅小巧的身軀裏蘊藏著巨大的力量,溫柔到讓人想哭出來的力量。
“上次夏知秋帶你來過的,不過你就走了一次,應該還不記得路,”楉冰踏上了台階,夜晚的道路有些昏暗,還蒙上了一層白白透明的東西,是煙霧嗎?
江穆棱對上次的路線還熟記於心,但也還是一步一步跟在楉冰身後,眼看未來,腳踏實地,這感覺真好。
聞著霧虛峰的藥香,江穆棱來到了楉冰的屋子,因為出門的時候很急,所以顯得有些淩亂,茶杯還沒洗,換下來的衣服也攤在床上,看過的書在桌子上疊了好幾層,幾張凳子上還放著盆和臉巾。
江穆棱被這間屋子的亂糟糟震住了,就算他沒看過其他人的房間,可這在他的標準中,就是一個他受不了的屋子。
沒想到楉冰看起來整齊白淨的,屋子竟然這樣亂!江穆棱都快忍不住幫她收拾一下了。
楉冰一開門也被這樣的淩亂驚著了,自己都看不下去,之前真的是太匆忙了。
不過江穆棱又看不見,應該沒事吧?
楉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江穆棱心中已經被打上“不愛整理”的評價了,牽著江穆棱往屋裏帶。
繞過那幾個擺了盆和臉巾的凳子,楉冰讓江穆棱坐下,自己躡手躡腳地把房間打掃了一下,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打掃一下還跟做賊似的,楉冰心情複雜。
江穆棱憋著笑,把楉冰偷偷摸摸整理的模樣盡收眼底,楉冰收拾的時候還弄掉了一本書,手忙腳亂地接住了,趕緊看向江穆棱這邊,見他好像沒有聽見才又繼續搬書,那鬆口氣的樣子江穆棱怎麽看怎麽可愛。
“穆棱等等啊,我就要找到了。”楉冰裝作找東西的樣子,把房間整理地幹幹淨淨,然後從窗台上抬了一個盤子放在桌上。
盤子裏盛的全是淡藍漸變白色的花,花瓣上的水珠還在顫抖,像是吸收了月光的仙花,凡人一碰就會枯萎凋零。
“這是……好香的味道。”江穆棱聞到了第一次見楉冰時的那種香味,原來是這種花,總覺得……嗯,很配楉冰。
“是我之前摘的曇蓮,再不把它製作成藥汁就要謝啦,聽說曇蓮的藥汁可以明目,等你回了蓬萊服用天門丹後,應該能用上。”
楉冰把花捧在懷裏,戀戀不舍地蹭了幾下,忍痛把曇蓮的花瓣一片片摘下來,放進搗藥罐裏,拿起搗藥杆碾了起來。
曇蓮雖然放了幾月,還是像剛摘下來時新鮮,花瓣脆生生的,一杆搗下去就碾出很多汁,那種香味濃鬱了不少。
把藥渣通過細網和藥汁分開,楉冰把透明如水的汁液倒進一個小瓶子,用木塞封好,塞進江穆棱手裏。
“等穆棱能看見了,你的眼睛可要好好保護呀。”楉冰齜牙笑著,桃花眼彎彎的,玉琢般的鼻尖上蹭了一點藥渣,但她好像沒注意到。
“……我、我要回去了。”手裏的瓶子好像會燒起來一樣,江穆棱匆匆放進納虛袋裏,就準備要會昆侖殿。
在這裏呆久了,可能對心髒不好,明明他都打通任督,經脈通暢了,可卻覺得喘不上氣,難道是霧虛峰的空氣比較稀薄?
把人送回去,楉冰和江穆棱說好明兒去找夏知秋,就輕輕關上門扉。
他們在嶗山地圖裏呆了太久,原本的酷暑也漸漸消去,雖然沒到初秋,可在夜裏走著十分涼爽,風颯颯作響,卻也不至於把她的頭發吹亂,楉冰很喜歡這種感覺。
慢吞吞地走了一會兒還沒走出廊道,忽然看見江穆棱的房間裏亮起了燈。
楉冰剛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轉念一想,嗯?穆棱不是看不見嗎?為什麽要點燈?
難道剛才有其他人進去了他沒看到?
楉冰歪頭想了一會兒,應該是有人進去了,可能是葉門主吧,身手比她好那麽多,所以才沒發現。
繼續慢悠悠回了霧虛峰,把剩下的曇蓮全搗了,不然分好幾天幹這件事,她怕狠不下心。
搗藥杆突然停了下來,楉冰還在回味江穆棱的那雙眼睛,如果被這樣一雙眼看著,誰能不淪陷呢?
搗藥杆又開始上下碾藥,楉冰想著以後有機會了也要去蓬萊,去找能看見她的江穆棱。
……
“啊!!!!”
楉冰從靈劍上跌下來,摔了一個跟頭,老半天不願意爬起來,江穆棱蹲在一邊哄也沒有效果。
夏知秋在一旁捧腹大笑,幸災樂禍“哈哈哈哈!楉冰你消息也太落後了吧?我好幾天前就知道穆棱他服了藥在運功療傷,你居然還問他為什麽一個人在房間裏要點燈?”
夏知秋好不留情的嘲笑讓楉冰羞惱極了,尤其是一想到她昨天都幹了什麽?她居然讓江穆棱看到了那麽亂的房間,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比他長得好看!
他會不會昨晚點燈就是在照鏡子研究這個啊?啊啊啊啊啊,好丟臉!
本來在地上趴夠了的楉冰頓時又不想起來了,繼續裝死,不理旁邊的驚慌失措的江穆棱。
江穆棱蹲在一邊,把頭縮到了膝蓋裏,指尖輕輕戳了一下楉冰的手臂。
“對不起……我隻是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不是故意的……”江穆棱沒怎麽跟人道過歉,有些別扭,但還是結結巴巴地說完了。
“……再軟一點。”地上一動不動裝死的人來了一句。
軟?
“怎、怎麽軟一點……?”江穆棱不是很理解這個字。
“來,小秋秋,給我們的穆棱示範一下。”
夏知秋和楉冰混久了,完美接收到了這家夥的意圖,把在家裏和母親撒嬌的那一套用了出來。
“我錯了嘛,可不可以原諒我?下次一定,一定不會再犯了啦!你就不要生氣啦。”夏知秋用一種甜膩死人的聲音扯著楉冰的衣擺,臉上的表情楚楚可憐。
楉冰被這人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這麽拚?也太狠了吧?
夏知秋本來覺得也有些羞恥的,但一想到能讓江穆棱做這個哎!值!所以稍微誇張了一點點。
江穆棱瞬間麵紅耳赤,嘴巴張著發不出聲音,腳一滑,輕輕跌坐在了地上。
半晌,楉冰都以為江穆棱用沉默在拒絕了,不過看到了夏知秋那麽惡心的一麵,也不虧,所以準備爬起來。
然後就聽見江穆棱萬分困難地從喉嚨裏卡出來一句。
“原諒、我,好……嗎?我、我錯了……”聲音算不上甜,但是真的很軟。
楉冰驚得抬起頭,江穆棱你還真學啊?這麽聽話?!
但眼見坐在地上這人眼神飄忽,臉紅到快要爆炸了,配上這幅相貌,殺傷力十足,楉冰的氣一下子就消了。
見他這樣了還要張嘴說下去,楉冰趕緊擺擺手表示不用了,再說,這人估計可以原地自燃了。
勾勾手指,江穆棱疑惑著湊過來,猝不及防地被楉冰在眼睛上親了一下。
“恭喜你,江穆棱。”
那種觸感像羽毛一樣輕盈,雖然是蝴蝶一點那樣轉瞬即逝,江穆棱的整個心都成了一團亂麻,隻知道瘋狂跳動。
眼淚沒有預兆地留下,江穆棱的話都哽咽在了喉嚨,到頭來,隻能沙啞地說一句: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