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雪和卡車司機(上)
空曠的候車大廳里,旅客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聊天,或打盹,或發獃。小雪坐在角落的長椅上,小口小口啃著麵包和雞蛋。爺爺也坐在旁邊,一邊嘆氣,一邊吃著他們遲到的早餐。
早上一醒來,小雪就覺得不對勁——房間太亮了。纖細的陽光順著窗帘縫溜進屋來,晃到了她的眼睛。小雪趕忙跳起來,去隔壁床把爺爺搖醒。爺爺迷糊地睜開眼,拿過枕邊的手機一看——已經七點四十五了!他們來不及洗臉刷牙,匆忙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心急火燎地向樓下衝去。昨天那個信誓旦旦,說會按時叫醒他們的老店主,正歪在櫃檯後面,對著電視里的抗日神劇傻笑。
「不是說好今天早上七點鐘把我們叫醒的嗎?我們要去趕火車呀!」爺爺急得鼻翅翕動,老牛一樣地喘著粗氣。小雪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用這麼快的語速說話。
聽了這話,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店主瞬間換了一副橫眉立目的面孔,不耐煩地吼道:「你嚷什麼嚷!一天到晚雜事這麼多,還不許我忘啦!個個都要我叫早,該你的欠你的!」
爺爺哆嗦著嘴唇,話都說不利索了:「知道,知道你忙。就別隨便,答應我們啊。我,我會用手機,可以自己上鬧鐘。」
小雪用力地點著頭。就算爺爺不會用手機上鬧鐘,她也知道該怎麼操作。
「嗨,這還怨上我啦。你是來住店的,不是來當大爺讓人伺候的!」店主嘴角帶著輕蔑的神氣,從牙縫裡冷笑道:「鄉巴佬!」
爺爺受了辱罵,臉色一陣紅一陣黑,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句話。小雪氣不過,衝上去要和店主理論,被爺爺一把拉住了。他指了指手機屏幕上七點五十的字樣,只是催著店主趕快退還押金。
店主的臉拉得老長,故意延緩著動作,慢騰騰從抽屜里摸出一百塊錢,甩到櫃檯上。隨後他雙手叉在腦後,身體一仰,繼續優哉游哉地看他的電視劇。
爺爺無意再繼續糾纏。他一手抓起鈔票,一手牽上小雪衝出了旅館大門,朝車站一路狂奔。
等他們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候車樓台階時,客運員叔叔已守在門口等候多時了。他急切地迎了上來,接過他們手中的大包小包,口中不住地抱怨:「你們怎麼才來呀!快快快,火車馬上要開了!「他來不及聽小雪的解釋,就把手伸到爺爺鼻子前,催促道:「票!票!票!」 首發域名m.bqge。org
爺爺急忙把車票從褲袋裡掏出。客運員一把搶過去,熟練地打了個孔,連拉帶拽地引著他們往檢票口跑。
當三人氣喘吁吁地衝上站台時,剛好聽見了火車離站的鳴笛聲。
小雪和老沙跑得滿頭大汗,雙手撐膝,眼睜睜看著火車尾巴消失在轉彎處。客運員痛心疾首地按著胸口,直哎呀:「就差幾秒鐘啊!」
等小雪他們喘勻了氣,客運員垂頭喪氣地把他們領回了候車大廳,安頓在長椅上。他自己先去值班了,等小雪和老沙把早飯吃好后,再另做打算。
麵包和雞蛋下了肚,小雪的情緒好了一些。爺爺也漸漸緩了過來,低頭沉思著接下來的行程。爺爺說得沒錯,小雪來草原的一路上沒有出事,實在是謝天謝地。要是她自己一個人遇到這些變故,肯定慌得一點辦法也沒有。天意也好,人為也罷,尋找媽媽的旅途肯定不會是一路坦途,這點小挫折他們還能夠接受。
下足決心后,爺爺領上小雪去檢票口找到了正在值班的客運員,問道:「我們是不是還得再等一天?」
客運員叔叔正忙著檢票,簡短地點頭應了一聲。
「那這車票明天還能用嗎?」
客運員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爺爺,面露難色:「已經打過孔了。再坐車,得重新買票。」
爺爺躊躇地低下了頭。小雪在心裡默默計算這兩天的花銷——住宿錢、飯錢、作廢的車票錢……他們可連圍場縣還沒出呢!
客運員平板的撲克臉上添了些許理解的神色:「要不,你們直接去市區坐車。那裡車次多。現在走,下午就能坐上去北京的車。」
爺爺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攥緊了衣襟下的腰包。客運員叔叔把爺爺的舉動看在眼裡,繼續出主意道:「要是想省錢,可以去外面停車場問問,看能不能搭上個去市區的順風車。」
小雪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昨天姐姐給她的紅色幸運繩還好好地系在上面。她的祝福仍與小雪同在。爺爺似乎也聯想起昨天的經歷,認可地點點頭,衷心向客運員感謝道:「真是麻煩你了,替我們操了這麼多心。」
一聽這話,客運員叔叔的臉上浮出些紅暈。他一邊檢票,一邊不好意思地將眼神避開,低頭道:「您別客氣。能遇上這孩子兩次,也是我們的緣分。」
這個叔叔雖然面上冷冷的,其實心地很柔軟,盡心儘力幫了他們很多忙。想到這,小雪輕撫著腕上的幸運繩,抬頭對客運員叔叔甜甜一笑。看到小雪的笑容,叔叔微微一愣,略顯僵硬地蹲下來把小雪抱在懷裡,在耳邊道歉說:「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孩子打交道,之前對你太凶了,要原諒叔叔啊。大人們長大太久,就會忘了自己也曾經是個孩子了。」
小雪笑著搖頭,說自己從來沒有怪過叔叔。爺爺牽著她和客運員叔叔告了別,離開了候車樓。微風輕拂,明媚的陽光灑在車站旁的停車場上,只有幾輛大貨車安靜地伏在上面。三、四位卡車司機正在一旁抽煙閑聊。爺爺走過去詢問能否搭車,他們都說不順路。一個瘦得像小雞仔一樣的青年司機還晃過來,流里流氣地說:「商業社會,時間寶貴。你能給多少錢啊?老爺爺!」司機們一起鬨堂大笑了起來。
爺爺護著小雪瑟縮地向後退去,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極其結實的人。回頭看去,那是個山一樣的彪形大漢,剛從廁所出來,手裡還握了卷衛生紙。大漢鄙夷地瞪了那幫司機一眼,口裡蹦出幾個字:「坐我的車走。」
小雪和爺爺瞧見了大漢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和黑T恤下露出的兩條刺青花臂,都有些躊躇。但大漢已經跳到了旁邊停靠的大貨車上,隔著擋風玻璃靜靜看著車下的兩人。小雪他們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車。爺爺坐副駕駛,小雪坐在爺爺腿上,盡量把身體擠在一起,減少兩人的存在感。
剛坐定,大漢撥弄了一下車窗中間的掛飾,生硬地開口:「給認認,見過這孩子沒有?」
爺爺向後仰頭,眯著眼睛,把掛飾托在手裡仔細辨認著。小雪也湊過去細瞧。那掛飾是個紅色中國結,上面系著個小金相框,裡面嵌了張模糊的黑白照片,像是從合照中剪下來的。照片上,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像是坐在大人的懷抱里,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年紀看上去比小雪還小。爺爺辨認了半晌,搖了搖頭。
大漢沒說什麼,黑著臉一轟油門,熟門熟路地往市區的方向開去。小小的四合永鎮瞬間被甩在身後,小雪他們又置身在重巒疊嶂的山區中。大貨車雖然笨重,但在大漢嫻熟的駕駛下,它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靈活地在公路上飛馳著。小雪漸漸放鬆下來,轉頭欣賞起窗外流動的風景。
比起草原,這裡的天空高遠了許多,呈現出海一般的蔚藍色。白雲也無法聚集成厚重的雲朵,只是輕飄飄的幾抹淡白。公路兩旁,大山像沉默的守衛,注視著小雪自腳下經過;垂柳則像綠色的精靈,不斷向她揮手致意。人生是多麼奇妙。小雪竟然可以坐在高大的卡車上,朝著媽媽的方向不斷飛奔。她心裡暢快極了。
只是坐在駕駛位上的司機沉默得像一座冰山,車廂里的空氣似乎都是凝固的。她和爺爺不敢隨意交談,都默默看向窗外。隨著卡車轉過了幾個大彎,小雪覺得有些頭暈。她不想給爺爺添麻煩,不作聲地忍耐著。可眩暈感越來越嚴重,小雪只要一閉眼睛就頭暈目眩,胃裡也一陣陣地泛噁心。她不敢再眨眼,直愣愣地注視著正前方,呼吸聲也越來越粗重。
「小雪,你不舒服嗎?」爺爺注意到她的反常,關切地問道。
「有點難受,想吐。」
「啊,可能暈車了。我把窗戶打開,你透透氣。」說著,爺爺就要抬手打開車窗。
一直沉默不語的司機卻放緩了車速,在路邊穩穩地停了車。他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對爺爺說:「你帶孩子下車休息一下吧,我不著急趕路。」